支离自有记忆起就在流浪。
不,那时的他还不叫“支离”。天地为家的小乞儿无名无姓,不过为了叙述方便,姑且还是以支离相称——尽管这实际也不算名字,而是他作为杀手的代号。
最初的小乞丐倒也并非孑然无依,一名老乞丐在幽深脏污的小巷里捡到了尚是襁褓的他,靠着乞讨来的汤汤水水好歹是养活了,没有让他与巷子里的垃圾一同腐朽。
老乞丐年轻时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到了晚年实在无法养活自己,只能以乞讨为生。他无妻无子,便将小支离当亲孙子。
可惜多了一张嘴,祖孙俩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老乞丐已经沦落至乞讨境地,却还苦苦守着那几分文人傲骨。他年轻时正是因不肯仿名家字画牟利,只肯卖自己原创的笔墨,赚不来钱,晚年才落魄至此。
哪怕当了乞丐,他也不屑学其他乞丐一般,装瞎扮残骗人同情。显而易见地,“收入”远远比不上那些会拿捏人心的同行。
都这样了,老乞丐还时常同情心泛滥,将到手的口粮分一些给看上去更凄惨的乞丐和流浪动物。其实有时候对方是装的,可他仍一次又一次,节衣缩食地给出自己的馈赠。
老乞丐不是没有觉察过被骗,但他总想着万一呢,万一这一次对方真的需要帮助呢。像当初自己吃不起饭仍毫不犹豫捡回支离一样,他就是如此善良到近乎愚蠢的人。
而支离呢,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逗半天也难见个笑颜,不像其他乞丐小孩嘴甜会说吉祥话哄贵人开心,乞讨起来比他爷爷还不顺利。
不过老乞丐并不怨他,更不嫌弃他是个双儿,老头儿从不要求孙子活泼伶俐,只教导对方要正直,要善良。他的言传身教,一点一滴影响着幼小的,三观正在塑型的支离。
祖孙俩日子过得尽管饥一顿饱一顿,但也不至于饿死,因此谁也没抱怨过生活不好,相反,俩人自己过得挺有滋有味。
老乞丐每天带着支离走街串巷,指着街边的牌匾教他识字。他们没钱买笔墨纸砚,只能靠老乞丐的口述给支离开蒙,讲诗词歌赋,讲今岁前朝的传闻轶事。
爷爷没给支离起名字,想让他长大了自己取。赋名带来的牵绊太重,而老头儿盼着这个孩子将来能摆脱自己,摆脱一个注定烂透在臭水沟里的老乞丐,去走光明大路。
所以老乞丐平时都是娃娃囝囝地随便喊他,支离一直没有大名。而爷爷以外的人则更不会关心他有没有名字,他们只会叫他小乞丐,小脏鬼,小哑巴,或者更轻贱的称呼。
燕城是顶繁华的大城市,可越是光芒明亮的地方,越离不开黑暗粘稠的影。支离的童年便是在这些暗影里挣扎过来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被他早早司空见惯。
但幸好有老乞丐在身前挡着,那些脏东西泼不到支离身上来。比起贵人们的傲慢白眼,底层人的粗鄙攻讦,小支离印象最深的还是爷爷苍老丑陋却无比温暖的笑脸。
老乞丐确实是个好人。支离在他的教导下,也长成了一个心中有爱的好孩子,从来不抱怨命运不公,自己的日子还陷在泥潭里,心中却始终绽放着一片鲜花着锦。
小小的支离并不懂,所谓的善良,是日子过得有余力才能拿来消耗的奢侈品,自身尚且难保,还要发光照亮别人的那叫傻子。
善良的老乞丐没能像画本里的好人一样有个好结局。支离六岁那年,老乞丐在某次行乞时撞上贵人心情不佳,在人家府邸门前被活活打死,破草席一卷丢去了乱葬岗。
人命有贵贱。贵人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像随手拂开一粒尘草般决定底层蝼蚁的生死。石阶上温热的血被冰冷的水冲净,映出头顶牌匾上熠熠生光的金粉慕字。
而小支离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幼小的孩子抚摸着近日总缠着他讨食的流浪小狗嶙峋的皮毛,乖巧地在他们暂时的落脚地等爷爷回来。
他再也等不到了。没人会理会乱葬岗上的无名尸骨,更不会寻家人来认尸收殓。小支离只知道有一天,爷爷突然不见了。
他满燕城地寻找,一天又一天。但他去不到乱葬岗,也没办法从旁人口中打听到老头儿的下落。老乞丐像一滴蒸发的水珠般消失在燕城,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乞丐也有自己惯常活动的地盘,在同一片行乞的彼此间大多眼熟。这些乞丐嘲讽地告诉支离,别找啦,你爷爷肯定是不要你了,抛下你自己过好日子去喽。
支离从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一天天地板着小脸儿,冷不防与他那双乌黑的沉寂的眼睛对上,甚至怪渗人的。
而老乞丐读过书,若身边没了这么个小累赘,本可以被哪户人家聘进府里,当个先生或账房,总比流浪要强。
那些人一遍遍地朝支离洗脑,像聒噪的乌鸦。给高门大户打工,再苦也比当乞丐舒坦得多,抛弃你这个拖累不是理所当然吗?就算你找到了,他也不会认你的。
支离却不信。他不信曾因为不肯做假账被主人家赶出来的爷爷,会再去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