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支离犯了什么错,那就要从头说起了。
他们是为了惩罚他,才将他扔进那个鬼地方的。换句话说,支离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是彻头彻尾的弃子和牺牲品,从一开始,止杀的人就没指望过他能活着出来。
原先的落脚地没有了,支离打不过大乞丐,只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奔波在一个又一个无光的角落,为自己谋求一丝生存的空间。
他更不明白,这些人一个个分明都受过老乞丐的帮助,本该比谁都清楚对方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还能够在老乞丐失踪之后非但不着急,反而像遗忘了过去的照拂与馈赠一般,毫无顾忌冷漠地诋毁对方。
“止杀”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兼做情报生意,它的触须盘根错节,蛰伏在燕城地下浓稠黑暗的阴影里。
对方醒来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果不其然开始大吵大闹,威胁人贩子赶紧将自己放了,不然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当时尚且还是习惯把人往好处想的支离,乖乖跟着他们走了。他内心欢喜,觉得对方是终于良心发现,觉得人心果然仍有善意。
稚嫩的善心在短短数日,就被生活噬咬得千疮百孔。支离无数次问自己,爷爷说的真的是对的么?你无条件地待人好,可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这么待你呢?
并不是因为止杀的人搞错了,将他当成了普通的男孩;也不是由于他们看出他天赋异禀,是天生就该当杀手的武学奇才。
支离是唯一的例外。止杀成立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进入杀手训练营的双儿。
有一天,那些大乞丐忽然找到他。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们脸上,自从爷爷失踪后,他们再没有对他如此和善过了。
残酷又冷漠的世界给他上了第一课:你予世界以善意,世界却不会善待你。
些人面兽心的人做账房,更不信当初吃不起饭都要把他捡回来养着的爷爷会丢弃他。
男孩女孩和双儿是分开关的,与支离同一批被带来的孩子里,除了支离,还有另外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双儿,两人被关在一处。
支离默默抱膝往角落里缩了缩,他见惯了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对自己的嫌弃与厌恶,并不想自讨没趣地凑上前碍对方的眼。
爷爷错了。爷爷所教给自己的,根本不是能让他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法则。
支离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去骗取陌生人的眼泪。爷爷说过,他会有更光亮的未来,不会一直是乞丐,他不能先一步毁了自己,使希望未萌发便碾灭。
其中,如果是男孩,就会被送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手训练营,女孩和双儿接受的则是性事方面的调教,将来进入青楼或某户豪门的后院,为组织收集和传递情报。
他们也提过要接纳支离,条件是打断支离的双腿,残疾的小孩子更容易让那些心软的贵人打开钱袋。
没花费半枚铜板,只拿几个新鲜的馒头就将支离从那些乞丐手里换走的,是止杀的人。
对方不是支离这种脏兮兮的小乞丐,一身织光锦绣的好料子,像出身富贵人家的少爷,不知怎么也会被人贩子拐了来。
而当后颈一痛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被关到了某个地方,意识到大乞丐们为了几个馒头把自己卖给了人贩子之后,支离那双黑水晶一般的眼瞳里彻底失去了光。
等到彻底清醒时,他已经被关进了一间像是柴房或杂物房一样的昏暗屋子,窗户被钉死,看守他的人没有将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放在眼里,没用绳子绑他。
失去爷爷的那段时间,一直被老乞丐护在羽翼下,未曾被风餐露宿,人人喊打的流浪生活玷污半分赤子之心的支离,终于第一次被迫直接触碰外面世界的残酷冰冷。
任何组织都需要新鲜血液,但杀手组织的特殊性,注定了它没法像其他江湖门派一样,光明正大打开门招收弟子。
……
在六岁的支离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汀兰坊以及坊主夫妇的存在,他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中被蒙住眼睛带上了马车,一路颠簸辗转。
于是止杀便通过各种途径,买来,拐来,偷来少不经事的小孩子,从小由组织洗脑培养,长大后成为新的刀或眼。这些孩子大多是流浪儿或孤儿,也有平民家的小孩。
他不得不与流浪狗争抢食物。原先他都是给予食物的那一个。而那些过去被他喂养过,曾与他相处融洽的小动物现在也不谦让他,扑咬起来又凶又狠,仿佛他是它们的仇人。
理所当然地没人理他,过了一会儿那小孩自己喊累了也就消停了,垂头丧气窝在一堆稻草里,像淋了雨的鹌鹑。
老乞丐刚刚离开,那些身强力壮的大乞丐就吞噬了他们的地盘,支离弱小的身板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嘲笑与驱赶,就是他们对曾经无私给予过自己恩惠的祖孙的回馈。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忽然将目光投向支离,毕竟这是屋里除了自己外唯一的活人,不想被安静逼疯,就只能找他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