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人多眼杂,直到晚膳开席,祁逍都没能找到与支离避开耳目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姑且压下满心疑窦,先看看程渚打什么注意,再设法见招拆招。
祁逍原本以为,城主府设宴招待客人,应该是那种在宽敞大厅中,主人坐上首,底下两列小几排开,单人单桌的形式。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宴客的厅堂确实宽敞,但里面只有一张红木大圆桌,主人客人围坐一圈,同食一桌菜品,少了阶级分明的疏离,多了几分团圆意味。
程渚那句笑眯眯的“家宴”,不知不觉又开始在祁逍脑子里叮铃铃乱响。
支离没说什么,席上一共五张椅子,他随意选了个座位入座。祁逍当然坐他旁边,另一边是程渚,而支离另一边则是程小荻。最后留下的空位,想必就是城主夫人的了。
圆桌很大,座位排布也不紧密,祁逍说是坐在支离边上,实际两人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下一个自己。若想偷偷在桌下牵手,身子都得倾一些才行,不被发现才有鬼。
支离落座后就一直沉默,其实之前他话也不多,但那时候至少会通过身体接触向祁逍释放亲近的信号,现在两人突然拉开距离,男人心中便空荡荡没个着落。
祁逍扭头看支离,视线却被每个人身边都配备了的,一位帮忙布菜盛汤的美貌侍女阻隔了大半,只露出银发美人小半张侧脸,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晦暗难明,并没有在看自己。
男人挫败地收回了视线——他能感觉到支离心情不好,然而自己既不知道原因,又碍于程渚父子在场,没法做出任何安慰举措,这让祁公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祁逍闲着没事,百无聊赖地左右打量,他的座位近窗,此时夜幕已至,本该漆黑一片的窗外,却意外地灯火辉煌。
窗外是城主府的后院,“燕城土皇帝”的府邸华美犹如宫殿,庭院也修得仿佛皇家园林一般,入夜之后各处都点上了灯,一眼望去火树银花,美得无比震撼。
而在重重树影之后,独居院落一隅,与那些琼灯璀璨的亭台楼阁隔离开来的,是一座远比其他建筑高得多的,灯火通明的高塔。
那是语惊塔。
祁逍没亲眼见过,但曾数次听支离提起这座塔,知道这是燕城最高的建筑,俯瞰全城的最佳去处,只不过位于城主府内,一般人并没有资格攀登。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语惊塔从造型上看是一座典型的佛塔,塔高十三层,在一众琼楼玉宇,奇树怪石中拔地而起,稍逊奢美,更显庄严。
对见惯了现代高楼大厦的祁逍来说,区区十三层实在不值一提,但放在这个时代,语惊塔的高度已经穷尽工匠技艺的极限,在人们眼里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通天之塔”。
祁逍不明白程渚为什么要在府中建这样一座与其他建筑物格格不入的高塔,支离也不曾对他细说。或许家中有人礼佛,又或者用于祭祀,甚至单纯拿来藏书,藏宝,登高远眺……谁知道呢。
他无意深究,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与程渚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看出支离不想理人,便主动揽过社交的活计,省得气氛僵硬,大家都不自在。
支离不说话,但祁逍开口时他总会默默看过来一眼,偶尔与对方眼神相触,美人眼睫轻颤,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撇开。
他属实不太愿意在程渚父子面前披露与祁逍的关系,只想赶紧应付过这顿饭,换来三个月的桥归桥路归路。感情是私人的事,他不认为有向不熟也不常来往的人交代的必要。
因为无论得到怎样的反馈,正面还是负面的,在支离看来都没有意义。再思及为此可能要多费的口舌,以及一系列后续连锁反应,简直更是平添麻烦,多此一举。
幸好祁逍理解他,落座之后并没有任何出格举动。更幸好程渚父子似乎都心大,完全没看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身段曼妙的侍女鱼贯而入,一道道卖相Jing美,香气扑鼻的菜品陆陆续续上了桌,打断了宴客厅内的暗chao汹涌。
有侍女过来耳语几句,程渚点点头,笑呵呵对祁逍和支离道:
“夫人在看高汤的火候,还要一会儿,让我们先开动。既是家宴,也不必守那些虚礼,诸位随意就好。”
说是这么说,祁逍却不可能真当这是场不需要守规矩的“家宴”。城主夫人不来,作为客人先动筷未免不礼貌,该说的客气话少不了:
“不如还是等一等程夫人?于您和少城主这是家宴,我与……支离首领却毕竟是客人……”
“祁公子太客气了,尝尝这个?夫人的拿手好菜,一般人可吃不到。”
程渚做表率先下了筷,然后指挥侍女为二人布菜,仿佛真当二人是自家小辈一般,读作试探写作明目张胆地跨越社交界限:
“家宴不分主客,我对祁公子一见如故,阿离亦与府上有缘,只是一起吃顿饭,就不用拿那些条条框框拘着自己了吧?”
有缘,缘从何处来?祁逍暗暗腹诽老狐狸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