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一句本来该说的“没关系”。
这些复杂的心绪与程渚一家无关,全都来自祁逍。他怎么也没想到,祁逍会因为这样一点点微末的小事,在程渚一家面前大张旗鼓地为他出头。
确实是小事——毕竟程夫人的劝诫乍一听也没什么问题。支离早就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不理解,事实上除了祁逍,无心无情确实就是支离遇到的每一个人对他的正常印象。
他心态平和地等待着饭局的结束,为这场短暂的相交画上句点,并在三个月后轮回重复相似的一切。未料祁逍会直接不讲武德地掀翻这个摊子,让一切再无法回旋。
支离因为愕然,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阻止,等祁逍把话说完,已经不能再佯装无事发生地将其翻篇。这很麻烦,但回过神来的支离,居然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不快。
来势迅猛到令人想逃的情感如烟花一般在心头炸开,胸腔骤然被饱胀的暖意挤满,心尖突突地发着烫,与做爱时浑身火热的快感并不一样,心跳轰鸣着仿佛要撞出胸膛。
支离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但不讨厌这种感觉。这股奇妙的热流包裹着他,让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宣泄——比如接吻。除此之外,他还有种一切终于了结的轻松之感。
“……乖宝?乖宝?”支离忽然发觉这好像不是幻听,祁逍真的在喊他,他转过头,对上男人亲昵的笑眼,“离宝贝儿,想什么呢?”
“没。”支离为自己的走神而歉疚,祁逍刚刚好像在问他话,但他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你——”祁逍故意拖长了音,让后面的话显得暧昧而不怀好意,引人浮想联翩,又在支离浮现出羞恼神情时话锋一转,“吃饱了吗?”
“……”
支离无语,手已经落在了男人的大腿上,最终还是没忍心拧得下去,只拿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朝男人点了点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后就见祁逍舒了口气,重新面向程渚夫妇,咄咄逼人的刺收敛了,又恢复成一开始有礼有节的贵公子样子:
“今日感谢款待,该说的话都说了,那就这样吧。支离今后有人疼有人爱,我们俩在一起会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人来锦上添花,请你们今后不要再来打扰他了。”
其实祁逍还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们看不见支离在关系里的付出。说不教程小荻习武,又费心为他寻来可靠的师傅;不喜欢的食物,因为是程夫人特意准备的,所以捧场地全部吃完。
非要说的话,祁逍觉得在他们的感情里,支离才是包容忍让更多的那一个,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因为性瘾和变态的性癖,绝无可能遣散性奴为心上人守身的恋人。
他让无懈可击的人形兵器有了软肋。支离会默默为他扫清一切可能的威胁,会因他被自己的仇怨连累的误会自责不已;会努力克服寡言,学着在回信中向祁逍汇报点滴。
冷血无情,刀下亡魂无数的杀手,独独将自己全部的柔软,留给了所爱之人。
但祁逍又觉得,这些桩桩件件,其实没有说的必要了。有心的人自然有办法去了解,而若对方没那个心思,说再多也无用。
支离的好,有爱他的人知道就可以了。这些支离爱他的证据,每一件他都会妥帖珍藏,而城主府之于他们只是人生旅途的过客,没必要再多费口舌,徒增牵扯。
“还有一件事。”
支离忽然插话,眸光静静地看向程渚,银发美人抓住身旁男人的手,很刻意地举起来向对方一晃:
“城主大人,既然您早就知晓,那今天就正式向您过个明路——汀兰坊自被您送予他人的一刻起,就已经不姓程了。还有,止杀什么都不缺,东西也别再往坊里送了。”
这是在知会程渚,等他们从这扇门走出去,会将汀兰坊正式划归为止杀的地盘,光明正大地向其他人宣告,祁公子不再是城主府派系,而是他支离的人。
但又好似话中有话,说的是汀兰坊,却也像在说别的什么。
程渚在今晚的后半场里一直沉默,直到支离指名道姓跟他说话,总算没法再装哑巴。
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这位养尊处优红光满面,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中年人,看上去竟沧桑了不少,眼角疲惫地耷拉下来,嗓音中带着颓废的暗哑:
“好,好……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管不了你们了……”
身为男人的程渚不像程夫人那样感性,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被他很快再次藏好,支离和祁逍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中年人仿佛释然了一般轻声道:
“离首领,祁公子……祝安好。”
“谢了。也愿二老身体健康,少城主未来似锦。”祁逍飞快地接话,生怕慢一步再横生枝节,顺势拉着支离起身,潇洒地朝几人挥了挥手,“不用送了。”
说完,不再看一桌人各异的脸色,两人牵着手,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富丽的厅堂,一双人影渐行渐远,融进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