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来说是不看好支离。其实不光是程夫人,连之前的程小荻,也一副紧张兮兮怕他不要支离的样子。虽然后者理解的是朋友间的相伴,但反正是这个意思。
显然在他们心里,支离冷酷孤僻的性子注定孤独,很难拥有知心的朋友或爱人。即使这个人出现了,他们也下意识默认是对方在“扶贫”,不相信支离能留住对方。
可他们明明是以支离“娘家人”的立场自居,本应该完完全全向着支离才对啊!
祁逍心中难掩失望,他似乎正在抹去城主府友善表面的糖霜,看清它真实的模样。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男人沉下脸色:
“您是用什么身份来说这番话的呢?我想,应该是作为支离的家人,对吗?那您便该担心我会不会亏待他,威胁我不许欺负他,而不是觉得我会受不了,反过来敲打他。”
祁逍当然没有找虐的癖好,上赶着想被人挑剔警告,他只是单纯为支离不平,心头堵了一口不吐不快的闷气。
护短是祁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祁逍记得当初四哥的爱人登门拜访,他和三哥抓着人家好一通威胁警告——可谁都知道以祁四那个兴风作浪的脾气,指不定谁祸害谁呢。
当初那个骄傲的男人为爱低下头颅的模样历历在目,祁逍当时不屑,等自己尝过心动,才明白对方一举一动里包含的爱重。
他所熟悉的圈子里,主奴多,爱侣少,祁逍也不清楚别的家庭对自家儿女的恋爱对象会是什么态度,他习惯了祁家人的护短,便想当然以为所有人都该如此。
祁公子也是被捧惯了的人,如果程渚一家当真对他百般挑剔,态度强硬地给支离撑腰,他也不见得会应。别说支离根本不认这些家人,就算认,怎么过日子也是他们自己的事,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但承不承认对方的身份,要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这是另一码事。听的人可以左耳进右耳出,说的人该表明的态度却必须表明。
看似不讲道理的护短和撑腰背后,实际是对自家亲人的爱和重视。所爱之人有这样的家人,谁会不感动,不高兴?相比之下,对自己收到的挑剔警告完全可以理解宽容。
当年四哥的爱人如此,现在的祁逍也一样——如果程渚他们真的是这样的家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祁逍尽管是被维护的一方,内心却毫无喜悦,只替支离难受。而哪怕对方将支离夸得天花乱坠,用“推销”的方式来留住自己,他都不至于这么心堵。
没想到祁逍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桌人都愣了,程夫人回过神来,扑哧一笑:
“你这孩子,这么护短啊,那我们更不用怕你辜负他了。我们做长辈的,说话当然得公道,哪能光偏心阿离,不然岂不是对你不公平?若净拉偏架,以后谁还乐意听我讲话。”
她这番解释却并未得到祁逍的认可,男人黑眸凌厉,望过去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不,程夫人。人都有私心,没有谁能做到彻底的公平。只要在意对方,就会当局者迷。能一视同仁——是因为你本就是清醒的看客,根本不在关心则乱的迷局里。”
不等对方反应,祁逍又近乎尖锐地,直白地投下了另一枚炸弹——
“你们说要收支离为义子,是真的疼惜他,还是仅仅需要这样一个对象,来填补过去无法挽回的遗憾,慰藉你们心中对那个逝去的孩子的悔愧呢?”
祁逍想,支离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原来这才是他态度急转直下,一直不肯松口,不愿意接受程渚一家的好意的原因。
程渚夫妇表现出的慈爱亲和不能说是假的,或许他们也的确没有想通过支离图谋止杀的利益。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城主府的亲近背后,当然也有自己的动机。
从一直没有停止建造,如今日夜不歇供奉明灯的语惊塔可以看出来,程渚夫妇从未放下过往事,从未忘记过当年因微末处的疏漏,致使最终与他们天人永隔的孩子。
若一切没有发生,今天的程渚或许未必会如此重视身为双儿的长子。但戛然而止的生命,却会在活着的人心里占据浓墨重彩的位置,无法修正的过往,将变成毕生的憾事。
留下的人会不断想象着一个又一个如果,如果防卫谨慎一点,如果寻人再快一步……后悔与愧疚与日俱增,最终成为解无可解的心魔与梦魇,将人缠绕囚困其中,痛不欲生。
像溺水的人会牢牢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们也需要一个对象,将自己从对过往的悔恨中拉出来。比如说——找到一个替代品,弥补当年未能疼爱长子的遗憾。
只是这个对象恰好是支离罢了。程渚夫妇将过去未能给予长子的一切通通奉到支离面前,以此来自欺欺人,想象着往事没有发生,就仿佛那个离开的孩子回来了一样。
口口声声关心支离,疼爱支离……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出发点都从来不是为了支离,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对支离做着原本应该对长子做的一切,这样就能催眠自己并不是不合格的父母,来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