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日日夜夜萦于心头的悔愧。
说白了,他们关心的不是支离这个人,而是心中那道由往事堆砌而成的影子。他们投射亲情的对象是他们想象中还活着的长子,而不是真实的,拥有自己特质的“支离”。
至于程小荻,虽然他的喜欢与亲近或许确实是对支离本人的,没有把支离当成别人,想要的就是支离当他哥哥。
但他同样是因为自己想要一个身手过人,符合他对武林大侠想象的,会给他带礼物,带他飞高高,给他讲画本故事的哥哥。他不会去想,支离想不想要他这样一个弟弟。
看似温情脉脉的一家人,实际各自有不同的私心,对支离的好,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愿望,为了从支离身上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意识到。
他们的亲近,给到的实际上是自己心头幻想出来的形象,一个用来释放亲情的小辈,或是一个武林高手兄长。但他们却从未试着去了解,“支离”本身的灵魂是什么模样。
整整四年,一家三口,甚至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支离不喜欢吃茄子。因为他们压根没动过这份心思,去细枝末节里探索真实的支离的性格与喜好,他们自我感动地给出自己想给的,而支离真正需要什么并不重要。
他们只想着如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好父母或者好弟弟,并从中收获遗憾与心愿被填补的满足感,实现阖家欢乐的想象,却不曾发自内心关注过脱离开某个身份的幻影,真实存在的“支离”这个人本身。
也因此他们对支离的印象仍然停留在浅显的冰冷不近人情,明明只要走近,就能轻易察觉到冷漠外壳下的柔软内在,可他们没有,就这样草率地通过表象下了判决。
他们心中的支离甚至一直是“对他人的付出不会给予回报”的,一座捂不热的冰山……他们根本不知道支离的好,也从未体会到支离对他们特殊的,默默无言的温柔。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或许并非他们有意为之,可比起蓄意居心不良,非故意而是出自潜意识的忽视才更伤人。程夫人一直笃信自己疼爱支离,直到被祁逍一针见血地挑明。
人心是复杂的,连自己也能欺骗。那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糖霜背后阴暗的真面,最终还是在字里行间露了端倪。
程夫人那番劝诫说得的确在理,如果是作为一位公允的长者,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给予维系情感关系的建议,堪称无可挑剔。
但她压根不是无关的看客,分明天然地,本能地,说出口的话语会在情感上偏向“自家人”,放大自家的优势和对方的错处,就算理智压制,细节处的偏颇也是藏不住的。
越冷静越公正,恰恰就越说明她置身事外。正因她潜意识里并没有将支离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只浮于表面地模拟了一位慈爱的母亲该有的处事态度,却无意间置身第三方立场,缺少了以她的身份本应有的私心。
“祁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呢……”
程小荻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不知何时,桌边的侍女们全都悄无声息退到了角落,一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生怕听见什么骇人言语给自己招祸。
少年满脸空茫,欲哭不哭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沉默着的其他人,他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顿饭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如此剑拔弩张。
可惜现在谁也没有闲心为他讲明状况了。程夫人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涂着艳色口脂的唇翕动几下,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慈父慈母的面具被祁逍残忍地挑开一道裂缝,逼迫他们直面自己的内心,认清过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冷漠的自我感动。
这场大梦持续的太久了,久到他们催眠了自己从未意识到凉薄的真相,因此在假象被强行戳破以后,不啻于一场三观的重塑,程夫人内心的崩溃不比任何人少。
原来,我根本不是真的关心阿离,甚至都没有上心去了解过他,我口口声声的疼爱与挂念,全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求一个亡羊补牢的心安……吗?
程夫人失神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眼角渐渐沁出晶莹的泪花。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地认识到,那个她当年盼星盼月期待来的孩子,自己已经永久地,彻底地失去了。
那张与自己相似又不相似的面孔,隔着三尺桌面,忽然显得熟悉又陌生。
前者是因为心口令人亲近的悸动感仍然存在,后者则是因她已经明明白白地觉察,那不再是一道用来寄托牵挂的缥缈的影子,而是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却也实际与自己应该并无纠葛的陌生青年。
这份四年前被上天送到他们身边,给予他们一场美梦的“礼物”,已经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处。本就不属于城主府的,强留也无用——到了该体体面面告别的时候。
“对不起。”许是觉得没有指代的歉意太过笼统,程夫人又认真地将视线与支离相接,哽咽着重复,“对不起,阿离。”
“……”
支离抿着唇,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