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斌笑道:「非也,此乃杨青衣。」
前文曾言,丹景楼杨青衣之眉目,似极一旧时人。那人名姓,正是苏折衣,从前京中一名倌也,风流忘情,倾京师之爱、尽俗世之慾,慕者之众,可谓遍及人间。所言所行、一举一动,教人有心仿之,士人富绅百学不厌,更美其名曰「苏意」。且说,这天下人争相效仿一个卖笑相公,当真是惊世骇俗、空前绝後!而此人至美之处,正是一双天成杏目,从前京中,谁若能得他回首一顾,直教死也甘愿。故青衣虽仿不得三分「苏意」韵致,但只须生得这九分折衣目,迷惑众生足矣。
只是苏折衣多年前倏然失踪,再不现世,生死只有天知。青衣开扇飘忽一瞥,教人恍惚,竟道是苏折衣再世。
另一半人不曾见过苏折衣,故甚不解,何文斌才三十多,亦不曾,只道他杨青衣冠绝京师,便请来了。青衣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福身道:「哥哥们若宁愿见别个甚麽衣,青衣可就回去了。」
说罢阖了折扇,露出如玉面容,却故作姿态,蹙眉扶案看向窗外。只见今日,青衣不同楼中闲暇时、那淡然模样,反倒薄薄抹了胭脂媚粉,较早前傅照寒更娇美万分。又因官人多爱年少婑媠小唱,故青衣虽已年过二十,待客不束网巾,好显得他稚嫩一些。
美人相陪,谁不愿见?听言纷纷唤道「莫走」,只愿哄他舒展眉头。青衣也不敢再多造次,自茶酒手里接过酒壶,施施踱到王尚骥身侧,满上一杯,举盏敬道:「恭喜王大人今得洗冤,苦尽甘来,愿来日平安无忧,青云遂意。」王尚骥欣然接酒一饮而尽,罢了,青衣依次向各人敬酒赔礼。到紫云处,只见青衣愕了一瞬,便浅浅笑道:「这位大人好是後生。」
紫云这好色之徒,又是被他迷得目不转睛,接酒饮了,仰首之际,还被青衣轻佻勾了勾下颔,差点一口酒未憋住,喷洒出来。众人不知他二人相识,只道杨青衣见了年轻才俊心猿意马,各自「啧啧」咂嘴。青衣刻意为之,再敬到周全面前时,轻手抚他颈後。这状元郎一介读书人,哪里受得此等撩拨?霎时红透了脸,颤手接酒、轻声道谢。
待一巡酒罢,杨如善打趣道:「好你个杨青衣,迟到不说,竟还是空手来的麽?」青衣回道:「怎会?青衣自是有礼为王大人贺。」杨如善问道:「是甚麽?」青衣踱步回主人身侧,王尚骥亦饶有意味抬头望去,青衣拖长着声儿,答道:「是……」忽又眼珠一转,朝众人眨了眨眼,俯身王尚骥耳边,一手挡在唇边,与他说了几句悄悄话。王尚骥听得直摇头低笑,勾得其他人好不好奇,却又奈他不得。
宴席之间吃肉、饮酒、听曲,就差狎妓一味,方得美满。青衣虽言迟到,却是故意,如今各人半饱未醉,才是恰好之时。加之青衣向来不易出堂,花中魁星,身价天高,何文斌此番请来,可谓给足了王尚骥排场,谁又真会怪青衣迟到?不过既如此言之,则当捉着来个事儿,那员外郎刘士济静默半席酒,这才开口说道:「既是迟了,当罚唱。」
青衣莞尔道:「是、是、是,青衣当罚,各位哥哥想听甚麽?尽管吩咐。」刘士济道:「方才院长错认,不如便唱曲《折衣令》。」却见青衣轻叹低眉,杨如善则道:「怎麽?听闻年初丹景楼可是有人唱过这曲,青衣竟不会了麽?」青衣软软倚在王尚骥肩上,答道:「怎麽不会?那人唤银杞,本就是我教他唱。只是想到,哥哥终是想着别个,青衣到底原来碍眼。」说罢,又指了指窗前乐伎道:「何况,青衣纵然会唱,他们也不定会奏。」众伎人面面相觑,看来确实不晓得。
且说这杨青衣赏心悦目尚不为过,怎会嫌他碍眼?杨如善与刘士济才觉失言,一同道歉哄着,邝延便道,教青衣随喜欢的就是,唱甚皆好。青衣走至窗前,躬身挽歌女葇荑在手,轻抚摩挲,展颜问道:「请问姐姐,几位方才唱的,可是《玉壶春》?」
歌女面泛桃色,掩面看向身旁小生,点了点头,青衣又道:「几位唱罢一折,青衣再唱一折就是,还请姐姐续扮李素兰则个。」
言罢,青衣阖好折扇,倒持身前。小生转扮书僮,素兰入寐未醒,念白过了,乐声响起,青衣扮作玉壶生,左手轻柔一提,扇端一点一挑一转,收到身侧倏然展开,又细抖横带,缓缓开腔。这一急一徐流云带风,端的就是戏中那倜傥书生,唱云:
「每日家春风燕子楼,夜月鸣珂巷。莺花脂粉社,诗酒绮罗乡。
弄玉团香,助豪气三千丈,列金钗十二行。
我是个翠红堆傅粉的何郎,花衚衕画眉的张敞。」
一曲罢了,又有一曲,才见素兰醒来,作了幅画,以玉壶盛一支素兰,玉壶生题《玉壶春》一首相赠。此处自是画不得,只做书画科,然青衣眉眼如画,唱得词意,含情脉脉,直教人醉心其中。
此戏为云水散人所写,讲才子玉壶生与青楼女子李素兰,二人相遇相知、相许相离,终得地久天长相守相伴之情事。首折初遇,第二折你侬我侬过後,就要遭鸨母棒打鸳鸯。厅中仍奉酒菜未绝,只是此时目光皆落在窗前,顾不上谈话,待得小厮捧来莲子甜粥,才到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