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太多,产生了防备之心,反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其实现在想来,洛坎最初相信他,不是因为真相信了沈巽所编造的身份,而是因为沈巽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好看穿了。
与城府尚浅的人相处,总是会少一些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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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坎告诉沈巽,自己是漓江府恭亲王的家奴,要前往京都给太后送信,半途遇刺,跑到漓江畔的芦苇荡中勉强躲过了一截。
沈巽当然知晓他真实身份,但是顺着他的话没有戳破。
沈巽邀请他到家中小住,理由是近日有暴风雨会降临漓江上游,往都城走的方向不易行船,不如在此停留一阵,等风雨过去,再做行动。
按理说,以洛坎多疑的心性并不见得会答应,沈巽当时也做好了对方拒绝,施行下一步计划的准备,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洛坎只是想了片刻,随即便答应了下来。
沈巽其实对此疑惑过一瞬,可是并未多想,反而迅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
至于作为旁观者的沈巽看到这一幕,明显心境就复杂了许多。可以说,自己与洛坎的相遇,就是他这场旅途倒霉的开端。
洛坎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在最初漓江畔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中,他从未有一刻卸下“谦谦君子”的面具,那时沈巽被他表象欺骗,而如今沈巽再看这段经历,只觉脊背发寒。
所以为什么洛坎要让他想起这段记忆?
这时画面来至深夜,万籁寂静之时,唯有江水涛涛流动不止。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屋内推开,洛坎一身水蓝劲装,面色冷淡地跨过了门槛。
在沈巽的印象里,哪怕是到了后来,他们二人关系一度走入绝境之时,他也从未露出这副面孔。
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一点,他之于洛坎,其实只是个无关紧要,不值得坦诚相待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水晶石的缘故,对方也定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要将他捉回洛涯。
另一端,一道近乎被没入夜色的窈窕身影骤然从树影后闪现,又踩着树干跃至洛坎面前,利落跪下:
“属下来迟。”
“你的确失职严重。”洛坎盯着她头顶,冷冷道:“泗沄,回去记得领罚。”
泗沄将脸埋得更深:“是。”
沈巽看得皱眉——这段记忆显然不是属于自己的,为何自己能看到?
但容不得他多想,“咻咻”几声破开重重叶片,自林间射出了几支泛着寒光发利箭。
“坎君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泗沄业已抽剑,横在洛坎面前,为他挡下了偷袭者的招数。
纵使沈巽知道这只是一段过往的回忆,但当箭矢对准泗沄时,手心还是惊出了冷汗。
泗沄背对着洛坎,用剑锋指着丛林间埋伏的敌军,小声对他说:“主人,援军可能暂时赶不来了,我们先走吧。”
洛坎扫了她一眼,说出了句令沈巽咋舌的话:“那屋子里那人怎么办?”
泗沄也愣了愣,显然是不太理解不通人情的主人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人安危?
洛坎揉了揉眉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话语的不合常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援军一直也难找到我们,不如现在先解决掉他们。这群人算是高手吗?与你相比又如何?”
泗沄皱着眉:“回坎君,加起来的话,与我相差不多。”
“那够了。”洛坎抬手,取出纳入袖中的的金属折扇,又在手中打了个转:“我们加起来,也该是比他们厉害了。”
泗沄眉心深锁,虽未提出反对,可明显也不支持他如此冒险的决定。
洛坎看她目露豫色,欲意出言相劝,先冷冷出声,堵住了她的话:“泗沄,莫要违逆我。”
话已至此,泗沄自然更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朝他鞠了一躬,表示领命。
洛坎佩扇扇骨取锻铁所制,扇柄处装有机关,平时可做装饰,甫一按下,就变成了削铁如泥的雾气。他揺着扇,笑容风流,月光沿着光滑的扇柄滚下,落到他修长的指节上:
“还不动手?”
话音毕,风声响,惊涛拍岸之声裹挟着如雨箭矢簌簌落下。
洛坎和泗沄默契地跃起,跳离了原处,泗沄滚身入草丛间,洛坎则飞身至高处,素色蔽膝随着周身罡风猎猎作响。
他腰间蹀燮带上挂了几个革袋,里面装的尽是些暗器和毒药。借着地理优势,他用指尖夹出一枚药丸,碾碎,丢向隐藏于暗色的偷袭者们。而后趁着对方遭药粉迷住了双眼,骤然翻身跃下,头朝下脚朝上勾住树梢,手持折扇,朝他们脖颈一削,鲜血当场飞溅三尺之高。
洛坎从前未被选作太子时,为了保命,隐瞒了学武之时,因此后来即便恭亲王与太后知晓他并非不通武艺,也不知晓他真实水平。
如此看来,是他们轻敌了。
那端泗沄也杀退了好几人,清丽的脸蛋沾满了血痕,目光呆滞,像是个入魔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