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守至死也不知晓,自己本该毫无破绽的计划究竟何处出了纰漏。”
他穿过一丛凋零的芦苇荡,飘蓬遍地,却被鲜红的血打湿。沈巽皱着眉,往芦苇荡深处走,发现之中竟卧着昏迷不醒的洛坎。
那时的乾媂不过六七岁,长发已是雪白,正如传言那般。不过他显然还没有学会用淡漠伪装自己,以至于可以让人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惊讶和失落。
有个声音告诉他,栖身负的“天血”是打开神器通往天界的关键,只可惜栖身上的天血固然纯净,但未经修炼,反招致侵蚀。乾守薛仁等人作为主谋,自然难逃天罚,栖也自此失忆,“天血”变为了“七杀印结”,成了深埋于他体内的痼疾。
冬日艳阳盛着暖意,氤氲了江上一片雾气。沈巽赤脚立于江边,只觉此情景格外眼熟。
沈巽嘴唇颤了颤,但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洛坎看到他面貌,短暂地怔愣一瞬,继而捂着唇,虚弱道:“敢问少侠,此地是何处?”
黑暗中,门被推开了一角,从那一线光亮中,沈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在他的记忆中,为了让洛坎在醒来后,将自己误认为世外高人,心生畏惧,没少为此花费功夫。不过后来证明,管他什么高人谪仙,洛坎都是不会相信的,他看不中的,杀之,看中的,要么被他纳入麾下,要么纳入帐中。
沈巽看着他手中五色石:“这是什么?”
“你现在不该想起这些。还是照他的想法来吧。”
“这个?”乌蒙上仙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是洛坎准备的五色石,可以催眠人族,唤醒他们的记忆。他应该是想让你更好地回忆起起你们初遇那段时光,不让你这么怕他。不过他没想到,在你心中,最执念的,却是自己早已遗忘的,关于栖的记忆吧。”
当时他接到江巽澜旨意,说洛坎不日会路过漓水岸边,又因遭到恭亲王的人追杀,会身处险境,是接近他的好时机。于是沈巽便侯在此处,做一个撑舟人,静待猎物上钩。
沈巽目睹着自己将洛坎背上小舟,放在乌篷下提前准备好的软榻上,又因为衣物沾了血迹,需要替换,便褪去衣衫,取了匣中的衣物套上。
白发仙人走到沈巽身边:“而身负天血之人若是勤加修炼,本是有资格入仙籍的。只可惜你从一开始便被困于囚牢之中,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到了这时,沈巽终于想起来,这间屋子,正是当时乾媂囚禁自己的那间……
沈巽摸了摸额头,有些头疼。
“罢了。”乌蒙上仙一叹息,挥袖施了个术法:
“不用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乌蒙上仙冲他莞尔,又掂了掂手,召唤出一块流转着彩色光芒的石头:“这是你的梦境,我可以往来于任何人族的梦境,包括你。”
他没有立刻发出声音,而是警惕地观察了对方许久,才故作旧疾发作般,猛烈地咳嗽起来。
漓水畔,有斗笠侠客撑蒿而行。
横如出一辙,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会掐住栖的脖子,逼对方叫自己主人,抑或在对方身上用力挞伐,只为证明自己他是自己的所有物。
不过江巽澜不将有关洛坎的情报完全告知于自己,一方面可能真是因为他们对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坎君还不了解,另一方面,面对洛坎,就需要将一颗真心剖白,对
洛坎用余光看了一眼裸露的上半身,果不其然看到了腰上一层厚重的纱布:“多谢少侠。”
沈巽为解开系在腰间的水囊,拔开软木塞,递给他:“我是居住在附近的摆渡人,偶然路过此地,看到公子身负重伤倒在芦苇荡中,便将公子背到了船中,并施以简单包扎。”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完了栖从收到“局”到前往乌蒙山,成为祭品的那段人生。
那时“沈巽”还不知晓眼前之人究竟是何等的危险,尚且得意于洛坎的落入圈套,即使他面上不显,站在一边的后来人又怎可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沈巽站在高处,俯视着两人交媾的躯体,好似身处于冰窟之中。
——
他虚虚地笑了笑,眉眼中的疑虑和防备依旧没有完全卸下。
“沈巽”缓步走下船头,而后掀帘入了乌篷,蹲在他身边。由于逆光的缘故,使得他直鼻俊眉线条更为分明,一双眼却似含了秋水,笑意盈盈,有几分缱绻柔意。
明明都是满头白发,年轻的容颜,作为仙人的乌蒙上仙却比乾媂少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沈巽看着他,心底莫名平静了几分:“仙人……”
“你醒了?”
一束阳光从乌篷上的缝隙间射入,洛坎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看到了独立船头“沈巽”。
沈巽怔愣一瞬,陡然忆起,这一幕正是自己和洛坎初遇的场景——
果然,江中的小舟往岸边划来,长蒿破开平静水面,点起一圈波纹。舟上人洁白的面纱被风吹起,双叶眉,鼻背一点红痣,薄唇在面纱后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