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家里只和我的小妹说的上几句话。…可能让你笑话,我小妹觉得我不像她哥哥,反像她姐姐。她比我小一岁,和我很亲近。我们哥哥被枪杀时候,我俩都在现场,我那时候十六岁,我小妹十四。我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我哥的胸膛被子弹射穿,那时候,我真希望能有个人捂住我的眼睛。
“后来,我小妹要下乡。她那年十五岁。临她走之前,她哭着抱着我,说二哥,我会不会也像大哥一样死掉?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她又问,二哥,你恨不恨我举报了我们的爹?我回答,我永远不会恨你,你是我的亲人。云芳,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想起来,二哥还在家等你回来。
“最后,我们各自分享了各自的一个秘密。我曾经以为她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人。她听了,钻到我怀里,说,二哥,我有朝一日要是死了,我想变成一只蝴蝶,飞到你和娘身边,陪着你们。
蒙士谦害怕南云峰说着说着就哭了,所以身体紧紧贴着他,侧脸在他的背上蹭了蹭。
“后来,我小妹没了。命还那样革着,我就在钢厂里头做,每日都是炎炎的炉火,震耳欲聋的砸钢声,还有飞溅的火星子。我那个时候,觉得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保护被我爹盯上的那些女人,不让她们受伤害。再后来,我瞎了眼睛,我爹被抓走了,我活着的意义,就变成了照顾我娘…可我逐渐觉得,照顾我娘远远不够支撑我活着了。我每天都做梦,梦里我眼睁睁看着我大哥被人用枪射死,梦里我眼睁睁看着我爹把那些女人玷污了,梦里,我两只眼睛都瞎了,就这么眼前漆黑地走,走,走,我不知道前面会不会一脚踏空,不知道会不会坠入一个深渊里,可我不能停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不停地瞎了眼睛走,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活成这副模样,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
“就这样在无边无际的怀疑之中,我撑到了你和蒙老师来我家的那一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活着还有一件别的意义,是…为了你。士谦,和你重逢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照顾我娘,以及…偷偷地爱你。
“可内心里痛苦的感受不曾停止,不曾减弱。这些痛苦和你无关,或许你觉得我是庸人自扰,我不否认这点。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我一辈子不配得到的,我不会去强求,也不想打扰你,爱一个人,得不到的感觉,我自己去品尝就好。
“大约是你和阿琴相好时候,我重拾了儿时喜好看书的习惯。我惊讶地发现,每日只有在和你在一起以及阅读时,我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人,我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活着的乐趣…我一发不可收拾了,那段日子,我知道你有阿琴了,便主动和你疏远,但…士谦,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恶心,你可以听吗?”
“你说就是,哥,我一直听。”
“但我是那么地渴望你,我渴望着与你的接触,渴望你走在我身边,渴望你看到我,渴望你对着我笑…我只能把对你的所有渴望,全部转移到书上。读书,成为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了。现在,我看着你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我娘的身体也还算稳定,我自己的书也还算够读,心中的痛苦正在慢慢减轻。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读书。士谦,我发觉一个人一辈子是需要一件这样的事情托着他的心走的。就好像那句俗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句能顶一万句,一事能引万事和。也许你现在还没有这种感觉,那样是最好的,不会烦恼忧虑,身子骨硬朗,我希望你一生能顺遂,你们蒙家的苦已尽,甘就是明天。可如若有一天,你真的不幸和我一样,陷在某种精神困境之中走不出来,你一定要自己去探索出来这样一件终身的事,可以带着你走过漫长的黑夜,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南云峰的告白,像从老式留声机之中缓缓飘出。蒙士谦还不知道,此刻南云峰的这些话如同一杯后劲十足的酱香型白酒,入口只觉得好喝,但却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哥,你说的真好。你的好些话对于我,就是一句胜过一万句。”蒙士谦搂着他如是说,“你的日子也一样,也会越来越好的。以后英亮就管你叫叔叔,我会告诉他,他的叔叔是一个值得他学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