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宣不放心也没辙,只能好生叮嘱一番,招弟嘻皮笑脸点头应着,开弟摇头晃脑,直唤「知道了、知道了」,摇得久宣差点一巴掌拍过去。招弟听他讲完,才道:「琰璘、珋璘两位相公今日出堂,方才已经送回来了,可要教他们晚上出来见客?」久宣问道:「只是侑酒?」招弟点点头,答道:「只是陪酒坐了一局,就是说……醉了。」久宣「哼」地笑了一声,嗔道:「装的,唤他们梳洗了见客。」说罢打发了招弟去,便领着开弟去了前厅,开门迎客。
丹景楼有清倌梳拢,城中早已传了个遍,今晚人客也较平日多,这才是黄昏时分,楼里已是一片热闹,小厮四处端茶送酒,忙不过来。有人已经点了相熟相公,席间行令对酒,才乾了几杯,一手搂过软玉,便进了上房。久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丝一毫不能落下,见有人进了房,连忙唤来招弟开弟,让他们簿中记下。
原来久宣那两份簿子,一份记人事,一份记财事,招弟开弟各执一簿,记下楼里所有人财来去。方才那缠头之客乃是熟人,招弟只看一眼,簿中便多了一笔。写罢,又去前厅左边一翠玉屏处,翻过一面牌子。那翠玉屏上挂了近十七张竹牌,便是十七位红倌名牌。若有了客人,或是出堂未归,便把花牌翻过来,教其他客人莫要点名。
许多人毕竟还是冲银杞而来,却迟迟不见真身。有人怀里揣了千金万银,意在夺那一夜良宵;亦有人自知拼不起天价,也要来一睹风采。久宣手持圆扇,厅中招呼,人客打点少不了他,每每收了赏银,随手交给招弟开弟放着,不过一阵,两人怀里也放不下了,只好轮流往久宣房间跑一趟。久宣见也是时候了,便交待两人好生看着,自己亲去青衣房间唤银杞。
这丹景楼也非一般楼阁,实如园林也似,据说是苏香娘当年无意寻得之园,只因位处偏僻难觅,纵山水风韵俱全,仍遭前主所弃。主楼後有一中庭,庭中一泓清池,背倚湖石,瘦漏玲珑。西侧一道回廊,人戏称「八仙廊」,只因此道通一两层楼阁,上五间、下三间,正是那八位绝代各自房间。谁手中若无几张丰厚银票,就莫要痴心妄想能在那廊下走一回。杨青衣为八仙之首,算得上是头牌中之头牌,房间便在那上层至东处。久宣推门而进,只见房中三人,青衣与子素正在下棋,银杞一旁观战,顿时心中不快。想他在厅里忙不开交,这几人却有这闲情功夫。
青衣抬头看他一眼,便朝银杞道:「既来之则安之,去罢。」银杞看向子素,子素则凝视棋盘不语。若说子素是那淩霜寒梅,青衣则是清幽香兰。瞧他面容姣好,好比潘安,举止投足之间大方得体,气质出尘,似是思凡谪仙。见其展颜一笑,便觉世间无烦恼。所谓公子温润如暖玉,正正如此。
倒是银杞见子素不理睬他,只好怏怏跟着久宣去了。待两人走後,子素自顾落子,青衣问道:「你便不去看看?」子素依然低眉,道:「我去作甚?」青衣叹气,也下了一子,杀了子素一片。子素有些恍惚,看向房门,良久,淡然道:「早知会有今日,从来不愿去想罢了。」青衣听罢,微笑不语。
这厢久宣领着银杞,转眼便到了正厅之後,久宣道:「今夜一次,便定了你日後身价,知道麽?」银杞点头,久宣又凑到他耳边轻道:「叶公子便在左席。」银杞再点点头,道:「明白了。」钱庄大当家叶承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出手也大方,银杞近日於厅中陪局,已然见过。久宣早与那叶承明喻暗示,有意把银杞童身许他,今晚果真见他来了。只是要让他一掷千金,还得看银杞自己本事。
正厅之中置有小台,台上只有一张琴,台边是一口小钟。久宣立在帘後,朝一小厮打个手势,小厮便上前敲钟三下,厅中众人听得钟声,渐渐安静下来,待回音止住,堂中鸦雀无声,这才撩起帘帐,让银杞出场。
银杞忽觉无数眼睛盯着他瞧,不免紧张,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久宣身後缓缓走来一人,正是子素,顿时安心了些,微微一笑,便徐徐走到台上,也不说话,迳自坐在琴边,调弦弹拨,奏起一曲,却听得席间几人轻声惊呼。原来银杞所奏一曲,名唤《折衣令》,乃一忘情玩世之人所作。年轻之客未必认得这一曲,旧人一听便知。此调十年前风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近年早成绝响,却不料今日再闻。只听银杞嗓音清脆,唱道:
云散。水光乱。蟾宫桂影扰人间。几重天。
可怜天女独舞。轻款款。谁看。
人不如酒。韶华短。怕晚。
趁今宵、清樽同酌付歌筵。千钟罢。君也闲。
九里金粟香。月下杯杯满。
一盏。两盏。笑吴樵贪懒。
曲是旧曲,词却是新词。以赏月为名,道「今宵有酒今宵醉」之意。只是银杞这般唱来,稚气未除,倒是多一分「少年不识愁滋味」之感,煞是叫人怜爱。这一曲终了,便听见满堂喝采叫好,笑声处处。银杞起身行礼,末了往左席看去,只见叶承也一脸笑意,鼓掌看他。再看帘後,却只见久宣一人,不见子素。
献过一曲,便该敬酒。久宣故意领银杞从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