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云:
风月。风月。庭外梨花胜雪。三更柳局未央。桂酒初醺夜凉。凉夜。凉夜。不醉歌台舞榭。
贪色。贪色。枉读圣贤千册。人间快活神仙。昔日疏狂少年。年少。年少。不问他朝杳杳。
窗左。窗左。且看谢梅两朵。空枝不解温柔。怎把多情诉休。休诉。休诉。挽不住、香如故。
人去。人去。好景良辰几许。倚楼拊和青檀。叹句江烟道难。难道。难道。说尽时、人已老。
曾几。曾几。月下荒唐满地。当时案上银杯。试问如今与谁。谁与。谁与。池上闲情生处。
虚度。虚度。再顾红尘一步。应知色以相宣。终化尘埃了还。还了。还了。半世樽前欢笑。
右寄《调笑》六首
子曰:「慾者,情之应也。」慾至浓时莫问朝暮,情到真处不分男女。所谓百年浑是醉,不过三万六千场。人生在世,谁不愿贪一晌欢愉、换半日清闲。却问有朝酒醒梦破之际,又当何如?此六曲小令,讲及人间风花雪月之事,亦叹世人无情不似多情之苦。俗世之间,总有那处地方,调风戏月,最是多情、却也无情至极。其中,无情者在於世情,多情者则在於人情。今着书九九八十一卷,名曰《色以相宣》,又名《樽前笑》、《丹景纪事》,聊借一方一楼、数载冬夏,细说这「色、慾、性、情」四字。且道:风尘中少不了痴情事,花柳间自会有明白人。
话说明朝正统初年,幼帝即位,前有仁宣二帝之治,今有朝中三杨之贤,造得一方盛世太平。有所谓:饱暖思yIn慾。人间当今最能销仙享乐之地有四,一曰秦淮,二曰苏杭,三曰淮扬,四则京师。且看京师城内,秦楼谢馆色府曲院,无处不见。古人诗云:「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正是如此。而如今京城之中,最是绝妙那处,却不在人前灯火极盛之地。
且说城东南烟花巷後,有一处幽静之地,前接几座茶楼,後连僻静小道。往那小道走去,曲折婉转,不消半刻,只见柳暗花明又一村,便到一木门楼跟前,入门穿庭,则至一处高楼,抬头见一方匾额,上书仨字:丹景楼。
丹者,南方之色也;景者,南方之风也。取其谐音,便是男色男风。这丹、景二字,说的正是那男男快活之事。丹景楼这麽个地方,自然也就是个销仙窟,夜夜笙歌,专卖那断袖分桃一夕风流、三刻春宵。
说这丹景楼乃京师最为绝妙之处,并非夸夸其谈。楼中廿位倌人,无一不是容、才、艺三绝,房中知情识趣,不在话下,堂前调文弄墨,亦别有一番神骨雅趣。可谓唱得了《西厢》、奏得了《霓裳》。其中又有八人,堪称绝代,为首一人唤杨青衣,再有「琴棋书画诗酒花」七位倌人。某年某夜,八人齐聚,端的是仙骨自来,震慑人心,叫看者无人不痴、无人不迷,只道是魂魄已丢九重天,不知何处是人间。自此,丹景楼里这八位,被京师名流士人唤作「赛八仙」,一时冠绝京师。
浮生如寄,年少几何。过了数年,赛八仙中有几人已是二十出头,纵然风华不减,也总要送旧迎新。只是几年下来,还不见有超越前人者。眼下初春花开,自是折枝采撷良辰,丹景楼尚未开门,里面却忙不开交,只因今夜要为一清倌寻个好主,开身去童,从此便可挂牌子。
那清倌名唤银杞,一番少年模样,长得唇红齿白,清秀得紧,一双大眼煞是机灵,声音尚有七分稚气,如今正在後院小斋内,安静跪在堂前,双手奉香。身旁各有一人,领着他磕头叩拜。案上供着管仲像,像前鲜果香炉,毫不马虎。娼ji之家,自古以来视管仲为祖师爷、镇护神,诚心拜之。清倌梳拢,也算是大事一件,自是要来给祖师爷上一柱香。
银杞身边两人,各是赛八仙中「棋」、「书」两位公子。棋倌名唤蓝久宣,今年廿三,从前与八仙之首杨青衣齐名,数年前撤了花牌,如今是丹景楼掌事之人,敬者皆唤他一声「蓝老板」。只是久宣撤牌,无人不恨可惜可憾,却也无计可从,一个个只能乾巴着眼,满地心碎。书倌唤张子素,写得气吞山河一手好字,却终日冷着张脸,眉目间半点傲气,似有还无。银杞自进楼以来,随子素学字论文,深得其传。子素於银杞,如师、如父、如兄、如友,今日银杞要去童,便也得跟来拜祖师爷。
三人拜过管仲,安静退出斋堂,一小厮上前通报,说是门外有人要寻久宣。久宣心下了然,这个时分来找他的,想想便知是谁,当下别过子素、银杞,先回房拿了些碎银,便去楼外会会来人。前厅中几个小厮正忙着摆设,久宣直直穿过,到得门外,便见一张笑脸迎了上来,那人躬着身向久宣行礼,一把声音怪里怪气说道:「蓝老板,主子念你着紧,请蓝老板今晚府上一聚。」
久宣还了礼,道:「有劳钱公公通报一声,楼里今夜忙得紧,恐怕抽不开身,明日久宣定当登门请罪。」
钱公公回道:「主子说了,知道楼里今夜有事,愿意等着。蓝老板待这边忙完了,再去便好。」
久宣叹一口气,说道:「那久宣从命就是。」说罢从怀里掏出来碎银,交到钱公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