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又在这儿连住了几日,他白日在城中飞檐踏脊,走街串巷,天黑了便回来寻点吃食,再睡上一觉,偶尔陪乐清绝赏赏书、下下棋,倒像是只仗着主人家大度就来肆意蹭吃借居的野猫。
乐清绝正蹲在屋外用小炉子煎茶,高大的身子小心地弓着,见火势渐弱了,就拿铁钳子拨了拨。七月已有些热了,他拉起袖子拭去额上汗珠,忽然上方一暗,遮住了光源,乐清绝一抬头,见是名老宦官来了。
“乐指挥使果然在这儿。”乌齿态度甚是和颜悦色,笑眯眯地朝着乐清绝问道:“您一个人吗?”
“总管大人有何吩咐?”乐清绝行了个礼,声音却透着不悦。
这儿是他个人的居所,与王府,与朝廷都无关,他不希望见到外人。
“是谁来了?”
里屋的门敞开,和光踱步而出,朝他们瞥了一眼,便走了过来。
乌齿见到和光并未太讶异,只是咧开嘴,朝二人露出令人反胃的暧昧笑容。
“敢问总管大人,可是王爷有令予我?”乐清绝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急躁。
“正是,正是。”乌齿赶忙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乐清绝,说道:“王爷令在下将此诏交给乐指挥使,可这几日您不在寓所,在下便只好向严小侯爷打听了此处,冒昧前来。”
说完又转向和光,谄谀道:“王爷对和光公子甚是挂念,特意令人从京都运来了新鲜的妃子笑,等着您回去品尝。”尖锐的声音刻意作出蜜里调油的亲密状,叫人作呕。
和光神色淡漠,等乌齿退下后便去瞧那封诏书。
“王爷还需在京滞留半个月才回来。”
于和光而言却是个好消息。
乐清绝摊开那封书信,接着道:“这上边说,最近有个傩戏班子要来金台,据说是个辗转于各地的民间戏团,传闻他们每到一处,当地就会发生不少幼童失踪的案子,王爷令我们彻查此事。”
“是假借表演名目略卖人口的人牙子么?”
“尚不知。”乐清绝把内容又仔细看了一阵,稍加思索后,沉yin道:“七日后便是中元节,街上再热闹不过,那傩戏班子准会出没,届时你同我一块儿去夜市瞧个究竟。”
从永乐宫到双条巷一带显得安静闲适、从容惬意,一派宫廷风范,可自双条巷往南,则人声鼎沸,满耳繁乱的足音。
近黄昏,紫橙色的霞晖顺着天际淌入河中。
水面有不少小巧玲珑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芳名,放在水面上,随着流向下游坊巷,少女们一一拾起,争相调笑,醉心于花前月下的你追我逐。
乐灵机是极不屑这些的。
昨夜他回到寝居,觉得自己疲惫和快乐得没有一丝力气。他立在窓边,像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站了良久……他又在回忆之前的情事,那感觉是何等新奇、何等欢愉,嘴角又勾起发出无声的笑。显然他在洗净脸后,就把出的糗全忘了。
末了,他踮着脚走到床头,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没有脱衣裳就把头倒在木枕上,仿佛害怕剧烈的动作会惊动充满着他心间的那一切……
可到了次日,他又不情不愿地记起和光的冷漠来,心头不禁又发冷了。
和光的脸在眼前悄悄浮现,不是缀着情欲时的,是对着他露出浅笑的脸。
每当他那常常抿着的唇上扬时,总是半张半闭的美丽眼睛里,狡黠和坦荡,恣意和疏离特别迷人地交融在一起。
只要那双眼望向他,他就身不由己地快乐得颤栗,可同时又会卑鄙地想——
他也会对别人露出这种笑吗?
乐灵机意识到,自己在那人面前恐怕也是微不足道。他忽然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少年的心本是硬邦邦,在和光手中却像一块柔软的蜡。
乐灵机来到河边,上方是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霞彩,眼前是嬉笑怒骂的少男少女,可他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悲伤。
“我怎么就迷上他了呢,净是痛苦。”
回去的路上有小贩在卖河灯,他鬼使神差地捎回一只。
乐灵机长于ji院,没念过几天书,唯一认得几个字,都是在春画上学的,书法自然也是不堪卒睹,只怕往金gui子爪上粘上墨汁,在宣纸上乱爬出的字也比他的强。说到金gui子,乐灵机自那之后常常给它送吃的,甚至还带它去看兽医,一人一gui建立起了同病相怜般的友谊,当然这“病”不是泄Jing的病,而是苦恋不得的病。
总之,他一连写废了几十张纸,仍是写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两个字,不得不求助外援。他带着上好的五色花笺,请乐清绝帮他写几个字说要拿去做扇面。
“好啊,小七想写什么?”乐清绝问。
“和光同尘。”
“……”
乐灵机替自己的自作聪明羞赧。
乐清绝并未拆穿他,帮他写好后差人带了过去。
这天酉时,他叫了车,接上和光前往凤珠楼。
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