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茫然的想起了曾经在微朝边境听到的那一番对话,那曾经被她视为笑话的对话,如今想来竟是让她忍不住毛骨悚然。那是一座边境的小城,靠近西边,所以并没有那么安稳。那里的百姓清楚的知道西边一直在打仗,并且很快就会往南边蔓延。但他们平凡朴实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恐惧,他们如往常一般农作,赶集,仿佛那些战乱都在远的摸不着边际的地方。
那日她们刚进小镇,随便找了个客栈歇脚。那客栈很小,除了他们也只有一行人,那群人都是书生打扮,也不知为了什么跑到这儿边境来。他们似是对这边境的战乱很恐惧,所以拉着店小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小二,这儿仗打的那么吓人?不会往南边去吧?”其中一个书生面露恐惧道。
谁知那店小二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的说:“您放一百个心吧,安心住着,就是动静大点儿,没事儿的!”
“打仗诶!你们都不怕的吗!”另一个书生有些疑惑的开了口。
那小二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神秘兮兮弯下腰,轻声道:“放心......我们这儿西边的道士卜过,我们微朝是微将军护着的,如果以后出了战乱,只要微将军的后人亲赴战场,就会战神附体,攻无不克。”
后来的那些话,蔺惘然就没多听了,因为她实在觉得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太可笑。怎么可能凭着寻常的卜卦,去断定一个国家的命脉?可她忘了,有时候信仰和民心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如果这样的传闻在百姓之中流传开来,同时战事扩大了呢?一边是他们奉为神明的战神微将军,一边是他们恐惧的妖物,他们会怎么选?正义终会战胜黑暗,所以他们也相信他们所信仰的战神可以为他们披荆斩棘。在这样的盲目信任下,微朝皇室被推出去亲征,其实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可问题是,微帝并不像北边的熹皇,有那么多的儿子。微帝本就是先皇独子,如今微朝皇室之中姓慕的其实只有三个人,微帝,玳王还有公孙琰。可无论是微帝还是玳王,他们都没有能力也不敢挂帅亲征,若是他们死在战场,定会朝局大乱。所以最最适合安稳人心的便只有公孙琰一个人了,他是凤凰首徒,更是慕家的孩子,他所能带来的鼓舞之力比其余二人都大,更关键的是无论他身死与否,微朝朝局都不会大乱。
所以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微帝之所以引蔺惘然来,就是想借她的冰力让公孙琰多撑一会儿。他也许没想过蔺惘然会达到霜雪之境,但凭着蔺惘然先前的本事,让公孙琰骑着马出城还是没问题的。而卫后为了搞明白公孙琰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当然会出手试探,但这于微帝而言不痛不痒,无论卫后知道后如何做小动作,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唯一没有算到的大概就是,蔺惘然对于卫后的试探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反而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可微帝的反应更快,他貌似无奈的说出公孙琰还活着的事实,把自己从Yin谋中洗的干干净净,仿佛一切只是无奈之举,一切都是卫后在无理取闹。
想来若不是蘅妃院子出事,就算有琉璃珠花,蔺惘然也未必会来。由此看,从一开始,每一步都是微帝算计好的。他甚至在说辞中搬出了赵锋曾经去小院看过,可最终难以靠近,让她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没有问题。可赵锋究竟有没有去查探过,其实龙晓和她都查证不了......
微帝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最大化他的利益,既可以保下他自己,又可以护着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子,还能顺从民意,简直是一举三得。可公孙琰就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战死在战场上,要么病死在西境。甚至他的死都不会动摇军心,微帝完全可以用一句凤凰向死而生、涅槃重生来重新凝固士气和民心。至于凤凰涅槃去了哪?对他才不重要,毕竟神仙有神仙的去处,神仙有神仙保佑微朝的方式。真好啊,除了微将军的战神信念,又多了一重凤凰祥瑞的保障。到时候,无论仗打的怎么样,他这帝位依旧坐的稳稳的,百姓的信仰也不会因为公孙琰的死而散去。
蔺惘然的眼角有一抹飞红,因为压抑的愤怒,她的呼吸有些重。她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微帝,一字一句的把他的伪装撕开,露出里面被权利浸染而黑透的心。微帝似乎对于她能拆穿他的算计有些惊讶,他面色有些难看,方才伪装出的温和已经彻底碎裂,只留下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深太黑,就如同他作为帝王的城府一般,难以预测。这时候蔺惘然才发现,公孙琰真的同他一点都不像,他没有那么深黑Yin鸷的眸子,他更没有视人命为棋子的狠劲儿。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问微帝,他究竟是怎么狠下的心,公孙琰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玳王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那公孙琰就该是他巩固帝位的棋子吗?
可这么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草木在她的身侧不断争鸣,而寂静的小屋中没有一人出声。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凤凰面色讥讽的轻轻嗤笑了一声。那刻薄又嘲讽的面容实在是不像一个守护天下的神,他轻蔑懒散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公孙琰眼底,仿佛在同他说,“你看,这就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