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看到思明要备马进宫,知道刘母可以得救,心里的石头先放下一半,跟着就问侍卫何川在哪里。那三个侍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敌意,没一人回答。远芳知道这些人恨自己把长生的事捅给思明,以后宫里怪罪下来,谁都脱不了责任。这时见他们不说,也不再问,心想开阳府再大,一间间房找下去,总是能找到人的,就自己扶着墙往外走。
他刚走出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人慌慌张张跑过去。几个太医听说思明要进宫,全过来拦着。思明已经上了马,拉着马头不住躲闪,叫道,“是我自己要进宫的!不关你们的事!”又向远芳遥遥一指,“让他去治何川!”说完更不多话,打马冲了出去。那几个太医急得团团转,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留下一个,另外三个也跟着往宫里赶。
留下那个怏怏走回来,在远芳跟前停下,看了他半天,忽然说,“是你?”那人先前也跟去看过怎么用病马治疫症,这时记起来了。
远芳说,“三殿下叫我去治何川,还请大人带路。”
那人一想思明是说过这话,就把远芳带到何川房里。那是开阳府最好的厢房,宽敞明亮,四面通风。门口站着几个下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远芳一进去后就看到何川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伤口用布包着,看起来血是止住了,就问,“他一直没醒?”那太医摇摇头。
远芳上前搭了下何川的脉搏,又用剪子把包着的布剪开,轻轻揭起,一看就皱了眉。何川背后有三道极深的抓伤,最长的将近尺许,伤口四周高高肿起,虽然敷着药,还是有脓水渗出来。他伸手在发肿的地方按了一圈,又去仔细查看伤口。
他来之前就听说何川是被野兽抓伤,现在见了这情形,知道是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导致肌rou溃烂,高热昏迷。要是不立刻去除腐rou,排清脓血,时间一长筋膜受损,何川就算不死,身体也会有极大损伤。这种事只要学过一两年医术的人就看得出来,太医院的医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到这个,就朝旁边那人看了一眼。
那医师的声望品阶比苏远芳高了不知多少,被他一看,却不由自主地分辨,“何状元送进来时就是这样了。要是动刀失血,恐怕病人受不起,现在用的都是上好伤药,眼下性命是无碍的。”
他说的倒是真的,就是没提何川送来就是这样,是因为无论回来路上,还是进京以后,太医们都围在思明身边,把这新晋状元的伤势给耽搁了。用了伤药性命无碍也是真的,但那些人等得起,可以求稳,远芳却等不起,心想要是照这么着治,何川就算活了也是个废人。
他看了下带来的丸药散剂,就叫下人去准备热水,烧酒,细布,又给他们一个纸包,里面是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这些镇痛麻醉的药,让用滚水冲成一碗。那医师站在旁边,向几个仆役点点头,示意他们照办。
没多久药汤准备好了。远芳叫那些人拆了床边的布帷纱幔,把何川连人带床搬到屋子当中。他先把放凉的药汤给何川灌下去一半,再把对方手脚牢牢绑在床头床尾,跟着用金针刺进大椎、肺俞、风门几处松弛筋rou的xue位,最后才把细窄如叶的小刀在烧酒里洗了,屏息凝神,沿着何川赤裸的背肌划下去。
去腐除肌是普通江湖郎中也会的粗浅功夫,但何川身上的伤口深,创面又大,远芳要把脓腔腐rou清除得丝毫不剩,又不能损伤他脉络筋骨,这时心神全集中在伤处,下手又稳又准。旁边的人都转开头,不敢拿眼看,只听到刀锋刮着骨头,吱吱作响。那些下人进进出出,端进来的是清水,端出去的是血水,来回跑了有几十趟。
远芳花了有一个时辰,才把那些坏死的肌rou全部除尽,跟着用羊肠线缝合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膏药,再用细布包扎妥当。
另一个医生在旁边看着,先是想,既然三殿下叫你治,治好治死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跟着又有点不是滋味,心想要是他真治好了何川,自己和同僚倒像是被比了下去一样。然后看到远芳的各种用药技法,又起了点佩服的心思,觉得这人还有点本事。他看到远芳虽然全神贯注在何川身上,但自己也是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就悄悄退出去,叫来个仆人吩咐了几句。
远芳给何川包好伤口,自己洗干净手,再去探对方脉息,觉出脉象虽然细弱,但还算平稳,这才放了心。他刚才动刀时一直弯腰低头,这时一直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退了两步,摸索着坐到椅子上,想要去拿笔,但手指颤抖,连笔也握不住了。
他撑着桌子,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下方子,也不给开阳府省钱,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吩咐仆役定时煎好,给何川服用。有人就拿了药方下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个碗,说这是刚才太医叫预备的补气药汤,给苏大夫的。
远芳心里感激,休息了一阵,喝完汤药后又坐了一会,觉得好了些,还是不放心何川,过去解开绑着他手脚的布带,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他手刚伸到何川鼻子下面,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摸了这半天还没摸够吗,老子我还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