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区,班朗街。
风卷云舒,似乎总能加快日落的速度。
这天不是周日,卡斯尔教堂无人问津。屋顶那枚针尖般的十字架立在簌簌的风里,却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经过的车辆,像判断这些西装革履的政客们是否是自己的信徒。
班朗街的熙攘非同往日,那铁一般的秩序在今晚被打破。某阵狂风惊起,参议院门前摇下一地枯叶,顺带卷起了对面楼上的一席窗帘。
没人注意那里站了一个人。她靠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教堂,与灯火通明的参议院相比,她常常觉得它寂寞。
“子清。”身后有人叫她。
天边的火烧云渐渐黯淡,半颗太阳沉入海里,仅剩的一点天光照亮她半边脸颊。屋内没有开灯,她站在光里,唯有背影陷入黑暗。她没有转身,只是依旧饶有兴致地看着班朗街的一切,托着腮,浑身放松。指尖朝下一点,忽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像蚂蚁。”
班朗街,参议院门前。
参议院位于班朗街中心,无数议案在这里被表决,成千上万条法律在这里生效。
此时这里正被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采访话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这样的感觉过于焦灼,时间长了就像绷紧的弦,一触即断,一点即燃。
呼的一声,在每个人心口烧出一个窟窿——
“宋有时议员!请问最新的民意调查结果是什么?”
“作为初选候选人的弟弟,您觉得此次竞选谁的胜算更大?”
“您有意参加之后的补选吗?”
男人的脚刚从参议院内跨出一步,摄像机灯光便毫不留情地闪烁起来,他在簇拥下走出来,绷着脸扭西装的纽扣,蹙起眉闷声挨下提问里那几把锋利的刀子。
纵使重重安保严守在身旁,这些话还是句句扎到自己身上。刁钻的话从不会问候主角,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对听到的问题置若罔闻,只低头看路,直到走到了车前,摘掉胸前的名牌扔给秘书,才终于回头看向那黑洞洞的镜头。扯起嘴角笑了。
“我只是个后座议员,怎么会参加补选呢?更何况,我认为最合适的继任者只有一个。”
他身后的镜头蜂拥而至。
“是我的哥哥。”
话音刚落,不等记者再提问,他弯腰坐进车里,有人替他关上了车门。车外的声音顿时像沉入了水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拿起放在座位一旁的报纸,展开便是那排醒目的标题:
“东祁最高执政官初选候选人拟定:宋济源、穆子清。”
标题下的两张照片分别是候选人的新闻图。
宋有时眉头紧皱,不自觉地翘起脚,屈腿踩在前座靠背上,留下一大块灰色的皮鞋印。他把报纸抖得哗哗响,引来副驾驶秘书的侧目。
“议员先生,要喝点水吗?”
“喝你妈的水。”他朝嘴里扔了块口香糖,咀嚼了一通后,没好气地吐在报纸上那张女人的脸上,伸出拇指摁了摁,反复看了几眼才满意,然后嗤笑了一声,顺着车窗缝隙扔了出去。
报纸瞬间顺着风中展开,很快就随着重力坠落在路边的花坛上。油墨纸上那张白净的小脸朝下,面朝泥土和枝叶。
上川区,某公寓。
电脑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白攸宁瘦削的身体,他弯着背脊窝在床头一页页翻过邮件,头埋得越来越低,脊柱骨骼分明,在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那些侮辱性的字眼无时无刻不刺痛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跟着字走,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细长的手指按动键盘,他在评论栏里打下一串回复,指尖却在Enter键上停顿了久久,最终却全部删掉。
有谁会来听他的解释呢?
没有谁。
浑身颤抖地合上电脑,他仰头猛地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没有勇气直面风雨波澜,面对恶评束手无策,站在浪尖想要退却。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潮湿的空气里,光影在床褥间游动。这场大雨下了足足一夜,直到天际将明未明时才停下,不知不觉,他颓然地坐了一夜。
电视屏幕色彩翻动,光线泻在床脚。白攸宁在晨间新闻的播报声音里走下床,他瘦得几乎快要站不住,更何况打开窗时涌入屋里的风似乎能把他吹倒。脚边滚落的酒瓶和撕碎的报纸,像并不体面的祭品,他一步一步踏上窗台,走上自己的祭台。
他心里结了一块化不开的寒冰,里面封存着自己的嘶吼。
他从未做过不该做的事情。但这些声音,早已被淹没在了是非里。
他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风吹乱头发。
“昨日十八时,据民意调查结果,东祁最高执政官初选竞选名单已公布,请看本台记者对本届候选人,东祁内阁代表穆子清的专访...”
穆子清?
白攸宁偏过头,那是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