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淳从皇宫里遁走的次年。
大林大青城旧俗:清明节当天及前、后一天,皆可上坟扫墓,不算提前、推迟。
正日,皇宫拜祭。
平时后宫儿郎们皆不出深宫,除了楚如得以蒙着面纱不时随老陈相出去溜哒或去陆紫商号走动,清明正日次天,皇宫里吃青果子,陈婆婆更不许后宫擅自出宫,陈老相也没出去,在仁寿宫陪小绍、小小吃果子、说话。
大延帝一早出去兵营溜了一圈,刚回到皇宫门口,见一身浅灰长袍提着一大布囊翻过宫墙,在水桥边解了马匹,往城郊方向去。
那般瘦高,只有一人!
楚如!
她心头一凛。
沈淳变节,这家伙也来这一套?!
令擅轻功的几个血卫悄悄跟上,自己的马车由血卫引路,一路暗随。
城郊,一处老山,三拐四拐,提着大布囊的楚如,在一处墓地前停了下来,将布囊中的酒、茶、三牺、瓜果、足有臂长厚的纸钱摆在坟前,插上香烛,磕了三个大响头。
然后、在坟前拍打手臂、大腿,撩起袍摆打了一套拳……
站在不远处树下的大延帝:……
楚相、你不如干脆在坟头唱小曲、起舞?!
她见过沈淳的身手,舒展如鹤,同师门的楚如基本同个路数,更瘦削些、手长脚长衣袂飘逸、拳路更诡妙。
血卫报,此处从前是楚家家山,后来楚家在大林落势,勉强守住这片坟地。
楚如应是与长眠墓穴里、九泉下的亲人报说他身手已恢复?腿脚利索、又能耍楚家掌法了。
大延帝接过血卫拎来的酒坛缓缓走了过去。
刚打了套拳正整理衣袍的楚如抬起头,愣。
“朕、路过。”大延帝摸摸鼻头。从前在大景相府,她从不局束侍子出府,阿兰阿梅们戴着面纱便可出府买零嘴,她不靠局束留住一帮侍子,这般跟踪小鸡肚叭啦疑控确实有损她心怀天下、治国安邦的博大胸襟……
路……过……
满山似飞起一大群乌鸦、啊嘎嘎……
楚如环视了下青葱的周遭,打哪儿走能刚刚好、路过这老山、这山里的家坟?
大延帝扫了他一眼,从他身侧经过,刚要俯身将酒坛放在坟前,楚如赶紧接过去摆置好。
墓碑正当中篆刻:【楚公辉 楚沈氏慈花 之墓】
楚如的双亲。
贵为天女,不便行礼,大延帝略一颔首算致礼,侧身走过一边,这一颔首,楚如眼里便滑过一丝笑、笑的尾调有湿意,他缓缓跪下,抱起那坛酒,嘴里念念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唇角微扬,白皙的俊脸泛起红晕。
她发现,非欲欢状态下,这楚相,比其他侍子更易在她面前腼腆羞涩,总似全无情欢经历的少年……
纸钱实在太多,陈映过来帮他烧化,他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这怕是他这些年过得最欣喜的一个清明节?
“朕,亦是人,亦有母父双亲。”她淡淡的说。
“嗯!”鼻音有些儿重。
烧化完纸钱,已是午后。楚如将三牲瓜果摆到旁边树下,大延帝席地而坐,和他一起扯鸡腿就酒。
见大延帝看了眼墓碑上的字,楚如主动说道:“沈淳随我娘亲姓,科考高中后人以为他随先生沈方姓。爹爹甚疼娘亲,她人如其名,脾性温婉。”
陈映蹙紧眉。大林女子多这般,温婉柔顺,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是!男尊大林只有鲜少王公贵族之女招进赘婿,儿女随母姓,这些儿女虽有权贵加持,一生也会遭遇无数次被无赖泼皮借此羞辱。
在男尊大林,随师娘姓?沈淳……
难怪他习惯甚也不解释。那天她对了空说的,也捅对了他一部分心思。
“从前,我嫌怪娘亲疼他,后来,方知母亲是在补偿爹爹不经深思的草率。”楚如垂眸道。
——那个家主男人随手送给娇妻的礼物:将捡来的孤儿冠以她的姓氏,却让这孩子整个童少时分困在尘埃中。
沈淳心悦她、依附臣服她成了蕃王侧后,但也陷入矛盾撕裂的深渊,那押解回藩一路的羞辱(见62章)更是如何也挣不脱、褪不去的梦魇海潮……
他纠结、挣扎;
他的男尊底色,他不曾得到过或反复失去、被践踏的……,闲傲挺拔身姿背后、是他将姓氏身份苦闷也埋在心底的风清云淡……
那王府里、军帐中曾经彻夜飘荡的箫韵,她到底可能不曾听懂?!
在回大青城路上,那些旧国山川风华、城镇喧闹曾与他说了些甚?
他想爱,矛盾撕裂梦魇在深渊底与他互为凝望……,他反,到底在起事的刹那、剑尖也没有对准她!他颠倒梦想、五蕴皆乱!
她是强势登顶的女帝!
他是频频挣扎于远山腰的淡云,上不去、下不来。
从来,爱,谁更多些、谁心更软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