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夕之间,云都谣言四起。
谣言之所以称为谣言,正因为没人能追溯源头,它就像一缕幽魂,从地狱深处飘荡而出,辗转于世人之口,在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夸张、越畸形,也越来越真假难辨。然而比起云庭诏书,百姓们更喜欢这些没有根据又悖逆世俗的言论,这让他们生出真相没有彻底被官家把控的错觉。
好比太子是个女孩儿。
这何其荒唐!
女孩儿怎么能当太子?难道将来还要她来做大云帝王君临天下吗?赫赫云朝,哪儿能让女人统治?女人就该待在家里,从父从夫从子,躺在床上敞开腿生育后嗣,而不是骑在男人头上,妄图号令他们!要是太子真的是个女孩儿,云帝真的打算让一个女孩儿做云朝将来的君主,那真是礼崩乐坏、滑天下之稽!
群情激愤。
茶馆饭馆,大街小巷,到处都有人谈论此事,许多人激动得仿佛乍然察觉养了十几年的大儿子居然不是自己的血脉,那劲头好似要和红杏出墙的媳妇儿拼个你死我活。深宫之中,庙堂之上,难道真要有女人执掌权柄了?那可不行。
云帝当然不会一无所觉。
何厌不良于行,不能混迹于人群之中,去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因而更在意情报的搜集。他云都的每一堵墙后、每一个角落,都安插了一只隐蔽的耳朵,耳朵的主人们全神贯注地倾听达官显贵和贩夫走卒们说出口的涉及朝政和舆论的闲谈密话,再整理、拣选,尔后上达云帝。这为巩固云帝的统治立下大功。
当何厌诈死,拘禁于深宫密室,太仆卿府邸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墟,可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情报网还在发挥作用,为云帝,也为云朝。经由这个庞大的情报网,云帝无须离开宫庭,也能将臣民们的动向掌握于股掌之中。
然而这“谣言”传播得太快、太猛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当然不是巧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别有用心的逆党们不会凭空捏造太子的谣言,与其如此,还不如告诉天下人云朝君王是个女人——或者不男不女的妖孽、怪物。无论始作俑者是何许人,他们一定已然知道翊儿是女孩儿。没有太监婢女能近翊儿的身,除了他和谢长安,唯一知道翊儿是女孩儿的人,只有……鹰扬卫将军张毓。
鹰扬卫乃是天子近卫,这群人,出自世家大族,渴望建功立业,武艺不凡,忠诚勇敢,张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年纪虽小,但武艺高超,性情稳重可靠,否则云帝也不会擢升他为鹰卫将军。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过于草率,先前也不当命他去监视谢长安,更不当让他见到做女孩儿打扮的翊儿。
张毓奄奄一息地吊在刑架上。
“陛下……臣……臣冤枉……”
地牢不见天日,只有火把熊熊燃烧,火光照耀,染红了云帝的衣衫,他的脸隐没于黑暗之中,可任谁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不悦。这诡异、凌厉的气场吓得长年在暗狱中和犯人们打交道的施刑者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云帝用锦帕掩住口鼻,不想闻到地牢里腐朽的臭味儿,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目光掠过张毓身上的斑斑血迹。他不喜欢鲜血的味道,这总让他想起数年前他用自己怪异的身体诞下翊儿时身旁shi冷的血,让他觉得当年的疼痛仿佛仍潜藏在他体内,
暗狱也是何厌的大作,这儿折磨人的法子不胜枚举,多少号称铁骨铮铮的罪犯打暗狱过回刑就巨细靡遗地招认了所有的罪责。或许,何厌还有用处,他不该这么早就丢掉这枚棋盘上重要的棋子。
云帝把手按在张毓血淋淋的胸口上,一边使劲儿,一边道:“孤还当你可堪大用。”
张毓的左眼已被活生生地剜了下来,此时只右眼还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点人影,云帝的脸从未如此让他惧怕,连当年秋狩大典上献剑舞都没有。云帝心思深沉,喜怒莫测,从不形于声色,可也从没无缘无故处罚鹰卫,或者身边儿的太监、侍女,他是世家出身,又文武双全,心知只要尽忠职守,那一定能平步青云。
……直至今日。
他在剧痛之下,发出不似活人的哀嚎。
暗狱中回荡着张毓痛苦的叫声,他想挣扎,可他连手带脚,都被绑在刑架之上,越想挣扎,绳子就绑得越紧,磋磨他伤痕累累的手腕脚踝,让他更疼。狱卒们的烙铁烫熟了他胸口的皮rou,而云帝隔着那条薄薄的绸帕慢慢地撕下了那些被烫熟的rou,每一下,都牵扯着他的心脏,他要死了,活活疼死。
这是张毓从没想过的痛苦,他以为自己已身在地狱,可这痛苦告诉他,他正一层层地往下坠落,痛苦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没有尽头。
“啊啊啊啊——!!!”
张毓痛昏过去。
云帝把血淋淋的手帕丢进火盆,燃烧的火焰瞬间将丝缎吞噬,张毓也让没有舌头的狱卒们用盐水泼醒,暗狱之中,只有张毓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张毓已看不清云帝的脸,眼前只有凶猛火光,他知道,自己再没有“青云”,他颤抖着,忘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