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云庭,重华宫。
四面八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云翊走在这漫长、浓重的黑暗中,心脏砰砰直跳,墙壁后仿佛隐藏着丑陋狰狞的怪物,正以窥视猎物的目光窥视着她,只等她放松戒备,就要冲出墙壁一口把她吞吃入腹,就像北疆的野狼撕扯黄羊。
云翊不肯停下。
谢长安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不会怕,母亲面对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不会怕,那她也不会。这是母亲的寝殿,母亲不会伤害她,或许谢长安正藏在这密道的最深处,看她有没有走出黑暗的勇气,她不会让谢长安失望。
她走啊,走啊。
在黑暗中行走的时间越久,云翊越平静,恐惧变成一缕轻烟消散,她的心也不再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喉咙。她已明白,黑暗本身没什么好怕的,她和谢长安睡在荒郊野外的森林中时,四周也是深重的黑夜。可谢长安总是把她抱在怀里,远处的狼嚎都不能让她恐惧,何况只有黑暗。
她甚至慢慢儿地喜欢上了这掩藏一切的黑夜。
密道曲折,拐来绕去。
一道昏暗的光出现在黑暗中,仿佛鬼魅。这光在密道外或许不值一提,可云翊在黑暗中行走的时间太久,这微弱的光让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抬手捂住眼,又慢慢放下,密道尽头,密室之中,等着她的人果然不是谢长安,她看见烛光下妖异的、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脸,那张脸缓缓转过来,也望向她。
云翊直觉他不是女人。
“女人”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她:“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尖又细,和寻常人大不一样,反有点儿像云庭的太监宦官。云翊只在宫庭中见过太监,这些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们不长胡须,也没有ru房,蹲着撒尿,能干粗活儿。
云翊站在烛光外,要是这个人想过来抓她,那她得赶紧跑回去,“你又是谁?”
“女人”笑笑,说:“何厌。”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是,“何厌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何厌耸肩,说:“圣上慈悲,留了我一条贱命。”
云翊抿抿唇,看着何厌红衣下一动不动的腿,何厌是个天下皆知的瘫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要是真是何厌,就不可能过来抓她。可他说的也不见得就是实话,他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还有心思把脸弄成那样,只有诡异二字能形容。
云翊问:“你一直藏在这儿?”
何厌道:“圣上想让我待在这儿。”
这是母亲的宫室,母亲把他囚禁在这儿,是慈悲?云翊走进烛光,离得近了,看见何厌的手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那条链子并不很长,末端隐于墙中,看上去很牢不可摧。银链子把何厌的活动限制在这方寸之地。
母亲为什么不杀了他?杀了他,不是一了百了?谢长安就是那么做的,可以永绝后患。
云翊发觉何厌的衣裳华贵艳丽,床褥干净、柔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何厌双手可及之处,还有许多女人用的脂粉,何厌就是用这些东西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的。这也是母亲给他的?她记的谢长安很不喜欢何厌,在别人谈起他时嗤之以鼻,可母亲不仅没有处死何厌,还把他养在寝宫深处……
“父王为什么不杀你?”
何厌的脸让厚厚的粉黛遮住,白得吓人,红得吓人,谁都没法儿在那张脸上看清他的心,连他自己都不行,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他把自己靠在墙壁上,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这样,云翊连他的眼神都看不见了。
他笑叹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我活着,对他已没有用处了。……你和小琛,长得真像。”
云翊确定他的腿真的一点儿都不能动,就走得更近,“小琛?”
何厌抬起眼,复杂地笑了笑,问:“你的父亲,是谢长安?”
云翊不吭声。
何厌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有点儿恍惚,仿佛看着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云翊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谢长安还没失忆、没回云都的时候,偶尔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已知道缘由,她的眉眼和母亲如出一辙,谢长安看她时,想的是母亲,何厌也是。
她不喜欢这样。
“不许这么看我。”她说。
何厌一愣,好笑道:“你来这儿,小琛不知道吧,那你还不赶紧回去,不然让他知道了,你要受罚的。”
云翊伸出手,使劲儿戳了一下他的大腿,“你真的瘫了?还是装出来的?”
何厌:“……”
“何苦来哉。”他说,“那么多年。”
云翊又戳了一下,“你是太监,还是废人,父王当初为什么会给你那么大的权力?”
何厌:“……”
他哭笑不得,说:“不愧是小琛的儿子,都这么残忍。”
云翊抬起小下巴,倨傲地看着他,说:“我是女儿,不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