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星穹低垂,月光暗淡,春寒料峭,风吹刺骨。
暗流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涌动不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云都仿佛又回到了云帝即位之初的血雨腥风当中,人心惶惶,躁动不安,笼罩在云都之上的碧蓝如洗的天空仿佛也蒙着一层晦涩的Yin翳,黑云压城城欲摧。
唐九黎的大军在云都城外驻扎的时间越久,人们心中越觉得不安,不少人自欺欺人,说这不过是宣扬国威的英雄壮举,可没人知道为何功勋卓着的大将军为何还不入宫谒见云帝,打了胜仗的战士们为何还不论功行赏、凯旋返家。
大军已在城下。
半个云都沉睡未醒。
谢长安让师兄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都shi了个透,头发shi漉漉地贴在脸上,衣衫shi漉漉地贴在身上,让夜风一吹,寒气入骨。换了别人,早阿嚏连天、热毒攻心,只怕连站都站不住,要倒在床上寒战不止。
谢长安走在云都的黑暗中,觉得自己犯贱犯得彻底。
天下还有第二个他这样的傻子吗?让人玩儿了一道又一道,差点儿把命搭进去都不够,如今,连女儿都要改名换姓,女扮男装,去做云帝的“太子”了。她才三岁!就成了云帝手中玩弄江山的棋子。
真可笑。
我该保护好她的。谢长安想,让她能平安快乐地过这一生,而不是和她的母亲一样,在权力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寒风瑟瑟。
云庭的宫灯在黑暗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已是午夜,重华宫灯明如昼。
张毓的几句酒后诨话,不知要搅起多大的风浪,那些同他一起吃酒的人,和他们的亲朋好友,都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知道翊儿是女孩儿的人越多,江山越不稳固,哪怕将来翊儿即位称帝,也要面对这永无尽头的流言蜚语——对君王,流言蜚语有时是致命的——这是他的疏忽,不能让翊儿承担。
云帝感到挫败。
五年前,他登上帝位,为镇压打着废太子旗号犯上作乱的逆党和巩固新的政权,启用何厌,大兴刑狱,招致多少骂名,如今好不容易把逆党们的气焰打压下去,收拾掉裂土称王的一众诸侯,正打算用顺守的架势安抚民心、发展生产和经济,让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更强,让云朝的国力更强盛,可天不遂人愿。
张毓的酒后失言,让这一切都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云帝知道,从今以后,他不得不改弦易辙,再兴牢狱,让那些听了张毓的昏话、相信翊儿是女孩儿的人永远闭嘴,再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威胁到他的统治……和翊儿的统治。不止他们,但凡有人敢再提翊儿是女孩儿的事,那都要死。
金吾卫们已去抓人。
和鹰扬卫不同,金吾卫不能离开内庭,带兵打仗,这群人是帝王死士,担负着为君主扫清所有障碍的重任,他们不见于册,没有官职,只听命于云帝,每个金吾卫都做尽耸人听闻的脏事,双手染满污秽的鲜血。
云帝悄无声息地走进偏殿,走到女儿床边,借着影影绰绰的烛光,看向她的睡颜。
云翊睡得很沉。
她的眉眼,和他很像,云帝不知道,自己三岁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翊儿一样,能沉睡酣眠,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从梦中惊醒,也不是在噩梦中徘徊游荡,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一遍又一遍发生。
翊儿,你是否想做云朝的君王,做这天下的主人?他伸出手,拉好女儿的被衾。重华宫已没有地热,深夜寒凉,易病气侵体。
没有权力,你将变成俎下鱼rou,谁想欺负你、伤害你,都轻而易举,你没有反抗之力,只能把血和泪藏在心里,永远不见天日。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位尊者耀武扬威,位卑者随波逐流,那些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规矩、准则,只不过是他们编出来欺骗世人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统治。
翊儿,你想当刀俎,还是鱼rou?
云翊一无所觉。
这疑问,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也无须答案。不管想不想,翊儿都要做这天下的主人,做命运的主宰。只有真正站上权力的巅峰,翊儿才能真正懂得把江山、把黎民掌控于自己手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长安,你都想起来了?”
偏殿空空荡荡,只有被衾下沉睡的太子云翊和站在床边的云朝君王,这句话,就像一阵清风消散,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可云帝知道,谢长安就藏在某个角落,正看着他和翊儿。他知道,谢长安已然恢复了记忆,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可最终还是发生了,谢长安的目光让他遍体生寒。
他没有错,错的是谢长安。
谢长安正看着他,可不肯出来,或许是不想让女儿察觉这一切。他也不想。翊儿还太小,太小了,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他和谢长安之间的恩恩怨怨。云帝看女儿最后一眼,转身离开偏殿。深夜如此寂静,他能听见自己的衣衫下摆滑过地面的细微声音。
女儿在偏殿酣睡。
云帝沉沉道:“谢长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