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一个问题——买寿材赊账,会不会损阴德?
“拿这个吧。”
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拎着钱袋从他身旁伸过来,衣袖上还带着淡淡的香。而他的钱袋也如他本人性格一般,素雅到不似一个君上该有的。
沈巽四肢僵硬——乾媂竟然跟踪他?
——
乾媂就站在自己身后,这令沈巽的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王二麻接过钱袋,拿了里面几颗碎银,就笑着还给了乾媂:“小人看这位大人气度不凡,敢问一句大人名讳?”
乾媂看着沈巽,眼中情绪不明:“乾媂。”
王二麻即便再不通消息也该知晓天君的名姓,更何况做生意的,总得消息灵通些。于是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天……天君啊……”
他听说了天君到风之域来,却不知为何乾媂会和沈巽相熟。但他有种预感,这件事绝对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转眼间,沈巽已抱了那布包踏出门槛,乾媂也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王二麻摸了摸鼻尖,莫名觉得二人气氛有些诡异。
——
另一端,倒也真如王二麻所想那般,气氛冷到快要凝固。
沈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却不是回宫的路,乾媂虽只来了风之域不过几日,但回宫的路线还是知晓的。因此他也明白,沈巽的目的地并非皇宫。
沈巽一路往西走,出了市集,进了偏僻的巷道中,这里四下无人,加之夜里一场新雨,淋得青石砖锃亮。黑黝黝的光滑路面倒影出一白一蓝的身影。沈巽只是瞥了一眼地面,却在看到自己和乾媂倒影时,心蓦地空了下。
他还没停下,直到走到城门,拿出通关文牒,出了城门。
乾媂还跟在他身边,也不说话,气场较以前收敛了许多,却还是叫人难以忽视。沈巽偏偏像看不见他般,不说话,不理睬。
他们走入了城外山林中,此地毗邻河渠,土地湿润肥沃,养出的树也高大。不过此地景观在风之域却算不上常态。数年来,风之域国力式微,与国境内的地貌脱不了干系。若说上阳州四郡是以乌蒙圣坛为中心,那下阴四郡,便以西岭为中心。西岭不似乌蒙,拥有连绵群山,而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而西岭以北的风之域,则有大部分土地,同西岭一般,都是无法供人居住的戈壁与沙漠,要在这片土地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沈巽环视了一圈树林,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来在天境时,自己也同乾媂曾一同这样出游。
乾媂不说话,可是表情分明也述说着类似的想法。这样的情形令他们不约而同拉回了过去——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那个时候若是他们做出了与当时不一样的抉择,而今的结局是否又会改变?
只可惜往事不可谏。
所以沈巽只是以轻笑带过,就蹲下身来,把纸钱和香蜡取出来。
乾媂站在一侧,目睹着他从兜里掏出火石,又捡了几根干枯的枯树枝和草叶,然后擦了火石。冒出的火星很快就引燃了枯枝,沈巽解开纸钱上缠绕的草绳,捻了几张去着火,然后丢进火堆中。
纸钱的灰打着旋飘进天际,火舌蹿得也高,明晃晃的光倒影在他眼底,却映出了一片空洞。
乾媂垂眸,轻声问:“你在祭奠谁?”
“故人。”沈巽又往里扔了几页纸钱。
乾媂道:“泗沄吗?”
沈巽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并非完全不意外,但想到他能跟踪自己,那么知道自己和泗沄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不过有趣的是,泗沄与自己还是在天境宫中认识的,居然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结了缘。
沈巽不置可否,又重复了遍:“只是故人。”
“故人。”乾媂咀嚼了一番他的用词,不知在想什么:“我偶尔也会祭奠故人。”
乾媂总是孤身一人,这也给沈巽带来一种他是孤家寡人的错觉,听到他口中的故人,沈巽确实也没想到,他能有怎样的故人:“谁?”
乾媂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沈巽便明白过来,他口中的故人是谁。
“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沈巽索性把手里的最后一叠纸钱扔进去,也不急着开新的。他扭过头,看向乾媂:“你以前真的知道我就是栖吗?”
乾媂不答,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直到沈巽先移开视线。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是啊,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乾媂沉默片刻,也撩了衣袍,蹲到他身边,而后拆开一叠钱,往火堆中扔。
他冰冷的面庞在火光照耀下带了颜色,就像是不然尘世的谪仙终于染上了七情六欲。沈巽心跳漏了一拍,便闭上眼,强迫自己别去看他。
他们继续沉默地进行着祭奠,直到一滴雨落到火上,滋出一缕烟。
烟灰与潮湿的气息溢满鼻尖,两人同时抬起头,视线在一瞬间得以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