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梅雨季的S市异常闷热,整座城市犹如一个急速升温的大蒸笼,蒸汽水珠填满了蒸笼里的空间,时而嘀嘀嗒嗒地往下掉,时而化为缕缕雾气依附在皮肤上。即便是在晴朗的天气里,S市里的人也不难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意。
林越对这样的天气并不陌生,但已经不太适应。这两年来,他一直在干燥的B市定居,很少会回S市,乍一回来小住两月,内心总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许是这份烦躁太过扰人,弄得他心里乱糟糟的,向来好脾气的他难得对助理发了顿脾气。
认真说起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过是助理和品牌公关团队对接的时候出了点纰漏,约定的拍摄时间对不上。但及时发现矫正过来,没出什么大事。
按他以往的作风,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待人处事都淡淡的,待人不亲近,也不会去苛责别人。可这一次,他却难以克制自己的不耐,大发雷霆。
助理和经纪人从未看过他发脾气的样子,纷纷吓了一跳,排排站着,活像是两只被从树上踹到落叶堆里的倒霉小猫。
他盯着二人,偶然间透过她们背后镜子看到自己脸上隐含着的怒意,不禁松懈下来,恢复平静。
林越已经无法区分台前台后的自己,他习惯于时刻做好表情管理。因此,当镜子告诉他,他愤怒的样子并不好看时,他飞快地压下怒气,摆摆手让她们先回家去。
助理和经纪人离开后,林越还是觉得郁气难消,开瓶冰啤酒,也没拿杯子,扯开易拉罐就猛灌两口。涌入喉间的酒液带着气泡,略微有些刺激,他却没什么特殊的反应,静静感受着它们的沸腾、消散的过程,面容十分平静,所有的愁绪似是都被它们带走了。
林越拿起手机,唇瓣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好一会,他选择跟自己和解,默默地跟语音助手说出那个名字,乔疏雨。
他仍用小号关注着她的社交账号,或者说,他就没取关过。当然,他也有好几年没登陆过小号了。
林越原以为那尘封的往事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然而,再见乔疏雨后,他的幻想被无情地敲碎了。对他来说,她不仅是几个不和谐的小音符,不仅是偶然出现的几个雨夜,更是难以被剔除的氧气和覆盖在他悲惨的前半生上的一层阴霾。
七年前,她就那样无情地转身离开。七年后,她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时隔七年,乔疏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他已经摆脱了灰扑扑的外壳。然而她仍是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仅隔着几米距离,她却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不曾回头去发现身后的他。
也许吧,林越默默地想,这才是他发怒的真正原因。
其实林越也知道,这是巧合。可他总觉得她不该如此,她不该强势地进入他的生活,把他的人生搅得一团乱后,轻飘飘地离开,之后彻底无视他。
更不该,让他重新陷入痛苦之中。
曾经,乔疏雨的消失,让他的爱情窒息而亡。
可悲的是,再一次相见,她仍能给他心里的火种带来了生的希望。那孱弱的小火苗摇摆着它滑稽的小身子,催促着林越去做些什么。
然而,挥之不散的阴影与火光下的倒影融为一体,无限的恨意在暗影中滋生,所以他又不能做什么。
林越真的很想平静地忘了她,可这一次相见,令他意识到他做不到,他想得到她,更想毁灭她。
林越脑中积攒的想法越来越多,手中的啤酒罐越来越轻。终于,罐子里空空如也。他掂量了下铝罐,确认没有残余酒液,就将它捏扁,毫不留情地丢到垃圾桶里。
那一刻,他短暂地释然,随后,又被拖入情绪的沼泽。
深夜,林越做了场梦,梦到他的十九岁。
那天的天气似乎不是特别好,稀薄的阳光只短暂出现了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阴沉沉的灰色云层始终占据着整个天空。他如往常一般,带着满身疲惫行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忙了半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会喉咙里干得发痒。
林越咳嗽两声,抬眼,刚好看到路边的便利店,纠结半天,没忍住,走进去买瓶冰饮料,站在玻璃门前的小桌旁咕噜咕噜地喝起来,顺便对着冷气出气口纳纳凉。
自动感应玻璃门开开合合好几次,他无暇往后看,对着货架上的零食放空自我,眼睛都不带眨的那种,看得他眼睛发涩。
直到拿着抹布擦商品的店员拿疑惑的眼神瞅他,他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白净的脸上隐约浮着红晕。
对方单纯是看他好看,多打量两眼,但落在林越眼里,却成了嫌他待得太久。他一时之间愣了神,连忙挪动脚步往外走。
离开便利店后,他察觉到那道视线仍在,越发难为情,走得飞快。
林越一路心不在焉,为了抹去那点慌乱,他随手拿起老旧的手机刷了一会儿,那些文字随意组合排列,他也没看进眼里,无论见到什么问号都给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