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雪粒将天空扩出四方的暗角,时间和黑暗一起流逝。
不大一间居酒屋,挤满熟悉又陌生的人群,汗味、香水味、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隐隐的消毒水味道,让眼睛又痒又疼。
模糊的视角散开,嘴唇和头骨都略微发痛,她双手沉重得几乎拿不稳杯子。
啊!抱歉!肩膀狠狠地被撞开,手中黄色的液体倾斜摇晃,映出一张十分惨淡的脸。
诶!田中!你好吗?刚才碰到她的人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变了好多。好可爱。可爱两字被他刻意拉长一些,卷在刻意堆起的笑容里。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举起杯子走近一步,杯壁相碰,故作潇洒地挤挤鼻子,用指尖划过鼻梁,我啦!我是渡边!又怕她记不起来,以前老被大家叫做鲣鱼干鼻的那个倒霉蛋。
她当然还记得。
很无聊对吧,同学会这种地方真是无聊得要命。
她笑一笑,敷衍道:是这样的。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眉飞色舞,嘴唇贴在她的耳际:一会儿我们可以先偷偷溜走。二次会什么的,你应该也不会参加对吧。
她避开他滑向腰际的手,不置可否。
渡边脸上的喜悦短暂停留,随即耸着肩为自己找台阶下:哎呀,酒喝得好快,我再去倒点,田中同学你要来点吗?
她看一眼他手里因贪心快满出来的酒杯,浅见。
诶?
话是一连串冒出的:浅见。我不姓田中,姓浅见。高中只是同班两年,不指望你记住我的全名,但如果为了邀约我之后去酒店,功课最好还是做全比较好。
他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像是饭团中心的红梅子,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骚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有个悦耳的女声插进来:不要吵架呀,同学会可不是算陈年旧账的地方。声音的主人随即走来拍上她的肩,轻微的重力在耳边划出响亮的波纹,荡起的尘埃细粒闪烁起一些无法合十的记忆片段。
优子。她跟着声音转头,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你怎么不喝酒啊?
她看向手中的杯子,黄色的液体像要向下延伸出一个漩涡。
白石美羽。
我不想喝。
优子,这么多年不见,你变了好多。她贴近她,旁人看来也许是在拥抱,热气在耳廓处扩散,这么不听我话的优子,好不习惯啊。
肌肉比大脑更快对这熟悉的讥笑语气做出反应。
她感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美羽低笑:别怕呀。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她拉住她,带她挤向人群中心,由女孩们组成的圆圈。她们举着杯子围上来,诶?这是优子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优子现在在哪里上班?完全叫不出却熟悉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她稍微退后一点,还没上班。在上学。
还在上学吗?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诶?学什么?
西点
琳娜,你好过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优子了。
不是啦,我是觉得优子变得太多了。优子现在好像另一个班里的怪人松本幸果,是这个名字吧。
上过社会新闻的那位吗?美羽转开话题。
美羽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吧。好怪的人,融不进集体,也不跟大家玩,总是冷着脸。
是吧真的好奇怪。话说她现在是不是姓西川了。好嫉妒呀,西川老师最后居然真的会和她结婚。
这次同学会应该叫她来的。真想听听她的传奇人生。
她才不会理你,跟你又不熟。
优子不是很喜欢她吗。总是偷偷看她。她叫不上名字的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不过,最坏的坏人也是优子
如果名字有重量,她恍惚觉得她的名字一定是最重的那个,从手间脱落的保龄球一般,钝痛从脚底蔓延。是不受记忆控制的钝痛。
亮闪的指甲随着笑声在眼前晃个不停,一杯又一杯的液体推进她的手里。头更沉更痛了。
美羽笑着看向她,要去卫生间吗?
迟疑一下,她点头。
镜子里的美羽优雅美丽,修长的脖子上一条细线一闪而过,血珠密密慎落。她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她小幅度摇头。
别怕我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美羽从手袋里翻出口红,旋转出一点,细细涂抹,艳红的一抹,像是血。
粘稠腥臭的液体从她脖颈处滑落,速度变快,喷涌而出。眨眼再看,消失了。
混沌在脑内牵起一个头,逐渐显露出巨物般的身体。
优子,真为你担心啊。美羽不知道何时靠近她身边,手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头发也剪了,眼镜也摘掉了,还学会了反抗和大声说话,可是看见我怎么还像一只仓鼠一样。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