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傍晚了。
席天迷地的沙尘中,苏黛坐在一株枯树光秃秃的枝丫上,举目四望。
她披着一件已经落满黄沙的斗篷,斗篷外还罩着帷帽,但垂下来的面纱遮挡了视线,她撩开面纱,一张白玉般素净秀美的脸庞立刻暴露在沙尘之下,只忽忽一会儿,浓密的睫毛上就落了细细一层沙粒。
这里是羽浮山的风神谷,三月之前,还是一片水秀山明的仙峰毓水之地。
一个风肆月晦的夜晚,羽浮山脉突然从中部断裂塌陷,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沙化,不出几日,滚烫粗粝的黄沙吞噬了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青葱绿地、苍树翠谷全部化为乌有。
从断裂塌陷之处涌出的流沙侵蚀了一切,原本坐落于风神谷内,数百年来一直巍峨屹立的风神堡,也在一夜之间陷入沙海之中,不复存在。
苏黛闭上双目,抹去眼睫上的沙粒,皱眉叹息一声。
她的姐姐苏纤,十二年之前嫁入风神堡,与风神堡少堡主齐墨育有一子一女。
在苏黛拜入秦惜晚门下前,两姐妹一直相依为命,苏纤从小便将妹妹护得眼珠子似的,连妹妹掉了一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直到苏黛上了青宴山,她这才放心地去了风神堡,与齐墨完婚。
半年前苏纤兴致勃勃地来信,说齐墨准备为她三十岁的生日举办一个大型的生辰宴,广邀各地亲朋好友,要苏黛一定前来,如果可能的话,将已与她议定婚事的丹青阁弟子陆醒也带来。
苏黛看了信,不置可否地将信丢开,一门心思地研究她的连弩去了。
她准备把这个新设计出来的连弩送给姐姐做生日礼物,这把连弩结构精巧,可以一连发出十八枝细小的短箭,且形状小巧,外观被她做成一朵莲花半绽的模样,簪在发髻中,既美观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至于那位陆醒,她的未婚夫,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婚事议定前师父曾带着她去了丹青阁一趟,两人单独坐在丹青阁的风荷亭内,半天也没说上两句话。
苏黛认为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毕竟对方风仪神秀,很有礼貌,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尽管他那完美无缺的笑容背后,总是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疏离和漫不经心。
当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完全没有概念,三师妹从山下带来的话本子,她也从来没有兴趣去瞧,那些什么男女之间的风月情事、悱恻缠绵,光是听听就觉得腻人,哪里有她手中这些连弩、木射机和各种精巧的机关物件、图纸来得有趣。
师父既然说他好,那就这样吧。
只是新研制的莲花连弩刚刚做好,她便听到了风神谷遭遇灾祸的消息。
苏黛一刻也没耽搁,即刻禀明了大师姐,马不停蹄地赶往羽浮山脉,尽管已经事先得知了大致的情况,五日后她到达风神谷外时,还是不免骇然心惊。
铺天盖地的黄沙淹没了一切,再没有半分从前青山秀水的模样,沙妖肆虐,虫蚁横行,全然是一片至荒至悲的惨烈景象。
两个多月以来,苏黛和在这里认识的人一起,组队往沙海中探寻过多次,有一次甚至快要接近原风神堡所在的位置,但只要太阳落山,他们便必须尽快往回赶,以躲避沙妖凶悍的袭击。
沙海的外缘已经由闻讯赶来的各洲顶级阵法大师共同施力,布下了一个结界,以防沙海中的妖物出来伤人。结界之内,还留在沙漠边缘的少数人自发地汇集到了一起,白日结伴前往沙海腹地寻找蛛丝马迹,夜晚回到安全的地方养精蓄锐。
这些坚持下来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都与风神堡中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各有不能离去的理由,因此尽管沙海周围危机四伏,腹地更是诡谲万端,但他们仍然咬牙支撑着,只求能得到一个最后的结果。
夕阳已经完全落在远方沙丘之外,天色更加混沌迷蒙,前方的两座沙丘中间有了动静,一队灰暗的人影渐渐从风沙中出现。
苏黛精神一振,再次抹去眼睫上的沙尘,仔细地数了数。
一个、两个、五个、六个
很好,看来这趟入沙海没有人员折损。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坚守在这里的人们结成牢固的同盟,相互之间的依赖和情谊也飞速增长着,任何一个人倒下,都是这片沙海边缘最后一道阵线联盟的损失,也会让每一个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和哀痛。
六道人影快速穿越沙帘,往这边掠来,人影交错间现出第七个人的身形,苏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清楚记得,今晨这一队人出发时,一共是六个人,那回来的,为什么会多出一个?
难道多出的那个,是他们带回来的风神堡幸存之人?
苏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上,一把撩开斗篷,跃下枯树往前方迎去。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于天际,灰沉沉的天地间厉风咆哮,砂砾子被烈风裹挟着,像无数细小的针尖一样迎面扎来,密密麻麻,遮天蔽月。
前方的人身形加快,已被他们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