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后半夜,林子里的虫鸟都敛了声息。按平常来说,这深山里的小村子早该陷入甜梦,但此夜仍吵吵嚷嚷,村子正中的谷场燃起冲天的篝火,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宣判一个人的死亡。
篝火旁的高台上绑着一位姑娘,她半边衣裙满是血迹,甚至侧脸上都是血点子,看着骇人极了。可下面围着的村民忍不住去看她的模样,她纵然是带血的,也像是泼上了胭脂的牡丹花,饱满诱人。姑娘隔着蒸腾热气看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前的火焰又被人添了一把柴火,烧得更旺,她的心却冰冷。
“这魔女……我昨儿听到那位仙长这么叫她了,果然是心狠手辣,可怜二牛就这么被杀了。”
“二牛家就这一个独苗……”
“二牛没事去找她干什么?不怕被吃咯?”
说话的男人脸上露出抹奇怪的笑,眼神舔舐般从她胸前滑过,说:“还不是她勾引二牛,这种妖精……就是淫贱啊。”
围在这一圈的男人们都哧哧暗笑,几个村妇啐了口不正经,但看着她那狐媚子样,男人们说得真没错,又变着花样骂起来。他们才不怕这魔女呢,仙长留了法宝,魔女奈何他们不得。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村里管事的往篝火前一站,吼了几句,周遭才慢慢安静下来,“今个儿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为了处决这妖孽……”
“老哥哥,不是魔女吗?”有人插话,管事的不满地瞅了一眼,村民们却低低笑起来,仿佛是来参加什么盛会。谁说不是呢,这种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的,便是看一眼美人受辱也值了。除却管事的身边那互相搀扶的老夫妻是一脸恨意,旁的人都看戏一般。
“要划烂她的脸……手剁成烂泥……”二牛她娘手里拎着菜刀,隔一阵就念叨这话,已发了癫。管事的看了二牛他爹一眼,老汉咬紧了牙关,说:“留她个全尸,给俺们二牛埋一起,做个伴!”
想得真美,尺双影听得清楚,她已破了捆仙绳的禁制,连那人百里之外的衣袂飘动声都察觉得到,此刻不过演一出戏,等一个人。台下这些人想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她再明白不过,因为她做过人,也见识过最卑劣、最恶心的人。
尺双影想自己真的是好性子,若是放在以前,早大开杀戒了。她不想和凡人计较,从始至终,她都只想和虞陈木说话。如果不是虞陈木,她哪里会留在这村子里帮忙治病救人。尺双影都想好了,虞陈木想要她只是个凡人,那她便就是凡人,只可惜现在已瞒不住了。
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尺双影勾起个笑来,她看到虞陈木的身影破空而来,停于焰火之上。活过几百年,见过了多少俊男美女,可眼前这个才是最合心意的。尺双影痴痴地瞧,瞧他琥珀色的眼,也瞧他浅樱色的唇,她的目光赤裸且黏人,就是这里再无礼的村人,也没有像她这般不知礼数。
村人叽里呱啦地控告她的罪行,尤其是那对老夫妻,哀哀哭泣着向他诉说丧子之痛。虞陈木是九重天上的慈悲仙,此番游历为的就是降妖除魔,他越听眉头越皱,还是温言安抚众人,再抬眼望向尺双影时,他目光如冰似箭,问道:“你可知罪?”
这是什么话?尺双影一愣,她仿佛从虞陈木的透澈眸子里窥到自己的狼狈形容,再一看,男人的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尺双影其实对这话再熟悉不过了,这让她回想到她尚且为人时,也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在她身前,无数双手将她摁倒在地,问她知不知罪。
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子含情,眼尾勾人,魔君都赞她这双眼已胜过风景无数,可现在她的眼漫出血色来,又像是那捧篝火映红的。她有什么错?尺双影很认真地在想,错的不是这些凡人吗?她发现村人施了禁锢仙人的禁术,这才上前阻止,她连一个人都没有杀。
但这话虞陈木不会信的,那天她被捆仙绳擒住时便说了,她说这村子邪性,村民要让他堕为地仙。虞陈木只是抿唇,道魔界之人用心险恶。尺双影那时才知道村里的神婆已身首异处,禁术法阵也没了痕迹。
没有人信她,虞陈木也不信。尺双影的眼暗了暗,她还是抬起头,看着虞陈木,解释道:“神婆不是我杀的……”
“还俺儿命来!”那疯婆子张牙舞爪,菜刀竟擦着她的脸扔了过来,尺双影没有躲,脸颊被划出道口子,总算遂了二牛他娘的意。
“虞陈木,你说我是魔女后就一走了之,缚我法力,任由村人辱我骂我。这村里哪个男人不想与我春宵一度,不过是这短命鬼胆子大,他敢动手,我就敢杀。”尺双影吐出忍了许久的话,她说得直白,场下一片哗然,她反倒不以为意,嘴角扯起笑来,“我便就是魔,你也不该如此折辱我。”
“是我的错。”他竟这么说。他怜悯目光扫过她的脸侧,尺双影恍惚到以为这人是欢喜她的。
虞陈木右手一抬,掌心间现出件法宝,尺双影定睛一看,她张了张嘴,心口剧痛,却觉得无话可说。那真的是件宝贝,西天菩提灯,尺双影知道这东西的作用,她欲开口说话,没料得一口血先呕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