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外来人反客为主关在房门外,但玄喻没有半点儿恼的意思。心态放得异常平。以至于那小和尚圆讷也常常吃惊于与传言相左的武僧他玄喻师叔,竟是个那样好脾气的人。
晨钟初鸣时,玄喻便来禅医寮喊人了。由着是小和尚带过一遍,晓得了路,故而摸去黎孤房外边也就轻车熟路的。
他叫黎孤起床,然后自己以内力助其疗伤。里里外外分明就有着盼望他伤赶紧好赶紧走人的意思,白眼狼黎孤是这么个恶毒看法。大清早不睡觉,非喊他起来,不是吃饱了撑么。
至于称呼是何时从“黎四”换做“黎孤”的,刺客也不晓得。不过他并没有为此苦恼些什么,消息该被泄露早被泄露出去了,如今却半点事情没有,姑且可以信那和尚一回。更何况,若是猜不出他身份为何,于玄喻那般人物而言才是奇也怪哉。
黎孤从未将自己的人皮面具拿下来过,顶着个丢进人堆里分分钟寻不见的平常面皮,觉得自在得不得了。据他言是为扮一个恶徒之子,打算趁其不备果其性命。只是那人实在太过jian猾,挣扎之时还让黎孤挨了几刀,这才重伤失血,晕倒在少林寺前。
“只有少林寺这般爱众生?旁人见我利刃藏一身,早便趁机结果了我,你们倒好,有那闲心给我没收。”
黎孤不只是一回两回这样明里暗里地讽刺了。这刺客说话时顶着的还是那副面具,然而眼神灵动,颇有讥讽话得逞的快意,那些都是藏不住的。
总也藏不住的还有兰香。玄喻不晓得他身上挂着的囊中是哪种兰,竟一年四季都会放香。说是香榭弟子们所特制,令玄喻对这个神秘的门派愈发好奇。
问至关键处,黎孤总闭口,玄喻也不再追问。都晓得这一问一答,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又得坑害死多少的人。
玄喻只道:“我是否闻了这香气,便可以寻到你?”
黎孤哼笑一声:“不少师姐也用这香囊,你别瞎去招惹。……那些小姑娘们,烦男人得很。”
“若我欲见你,该如何寻?”
“你也有想杀的人?谈钱再说……行啦,别掏包,你想见我,心里头喊我就行。我能听见。 ”
……
春末至了夏末,一季也便去了。破茧蝴蝶当值青春年华,冒尖儿的绿蕊也变作翠色大叶。黎孤只别了玄喻一人,如愿以偿拿了他的东西,方才离去。
一年时光转瞬即逝,玄喻参悟数月也窥不得佛心何处,终于在夜幕之中唤来了血腥气味依旧的黎孤。
……其实他早就懂得了一切。
回过神来时才去一盏茶的时间,黎孤望着熟睡的玄喻,脑子乱哄哄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却比这盛夏还要热,静默良久,他忽然俯下身来,轻柔地,与玄喻的唇相贴。
天地翻覆日月颠,杀神身上的血腥气味与佛国的檀香共融,化作一摊温热的水,浇烫了他的心肺。幽深谷底中绽放的兰花一朝识得净池之莲,从未有过的豁然使其焕发出更为沁人的幽香。
究竟是兰随莲而飞升,亦或莲因兰堕入深渊……早该见分晓了。感情的豪赌从未见赢家,黎孤心知,他打从一开始,便是奔着第二条路走的。
…若是这和尚真舍去了他,他就算折尽钢骨,只身一人行去那西天真佛境,捆也要将人捆回来。此人惯来王八得很,这事的确也做得出来。
……!
忽然腰腹被环抱住,灼热的掌心隔着一层单衣熨得黎孤身体都如同火烧一般。身下人的舌头自发动了起来,舌尖轻车熟路撬开牙关顶进他的口腔,将一切沉溺的空气扫荡殆尽。
初醒时玄喻的力气却并不如平常时候一般大,黎孤轻而易举便能挣脱。喘着粗气横跨在那和尚腰腹上,泪水迷蒙着,颤颤地还要去追究此人究竟何时醒来,竟杀他一个猝不及防。着实过分。
玄喻捉住黎孤的手指,拢在一块儿,凑到唇边亲吻。黎孤感到手上怪痒,刚想咬牙怼上一句,却听这不解风情的和尚极小心地问了一句:“缘何哭泣呢?”
“你爷爷怎么……”下意识的回嘴,却在刚出声之后戛然而止。黎孤抬手摸上自己冰冷的面颊,竟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奇怪。老子哭什么?如此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一般了。
越是这样想,眼泪流得越凶,时至后来,竟再一次趴下来,猛然吻住玄喻以掩盖住抽泣之声。
玄喻尝到了口中的咸shi。这是与之前的情欲满溢不同的吻,却也并非伤心痛哭,僧人迟钝的心中陡然感知到对方微妙的情绪,仅仅以语言表述,他暂且还做不到。故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抚摸着黎孤的后背,顺着脊椎,一遍一遍,极其耐心地安抚他。
月光破窗直泻,玄喻揽其一段以填补胸口空荡。乍时他自混沌之中明悟,西方诸佛之影骤然显现,于是他紧闭双眼,宛如入豁然之境。
曾经淤堵于心的滞涩感已是荡然无存,圣洁的莲花承载着满身血煞气的一株兰,顺着经文之流水,往西方而去。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