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夜半惊醒,眼下黛青诉说着困倦,侧身一看,身边的僧人正一派会周公之相。
……黎孤快他妈疯了。
本身他身在暗香,总不能够白天露面,故而昼伏夜出于他而言已成常事。如今落了空闲,同那玄喻和尚一并相处,千百般的难处,这才暴露出来。
玄喻的作息,黎孤相当了解。在少林时此僧闻钟喊黎孤起床,如今离开少林,离开了那口刺客本人最恨的古钟,他便闻鸡而起。黎孤好多次竟想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公鸡屠个干净,又念及鸡死了那和尚肯定去寻其他东西作参考,只好含恨作罢。
从人血里泡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奈何习惯成自然,待夜深时分黎孤打鸡血似的从床上跳起来时,玄喻又把他拉下睡,若是实在睡也不着,翻身一干了事。
流氓头一回被圣洁严谨的人耍流氓,心情简直不能更糟糕。他多次抽刀便欲砍人,心里头那滴点儿微不足道的乱七八糟心思又开始活跃起来……憋憋憋好半天,难过的仍是他自己。
简直就好像,好像是那个时候。黎孤蹙着眉,打算起身来自个儿倒杯水,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恍觉身入梦境一般,飘飘然欲回转。
他忽然回身望去——
………
青山苍柏,竦石嶙峋,初晓的日光破开层层绿障,往山中寻来了。此类光,或若蚍蜉,或若沉木:一缕一线不成气候,然而万丝万缕凝聚,却足以撼动一口巨大的古旧铜钟——
铛————
铛————铛————
……
破晓时分,撞钟的年轻僧人尚未从梦中醒神,沉沉钟声便于环伺之山中震荡开了。生灵以为常不为之惊,早起的僧人合掌低颂佛号。与之相和的,乃是流入山泉的隐士笛语,以及塔林中的雀鸟长歌,音韵和谐。陡一闻之,恍若霜残月退,万物苏生。
禅医寮的小沙弥圆讷被人从笑眼和善的弥勒跟前硬拖回现实,他顶无辜地睁开迷茫的眼,还没忘了咂吧咂吧嘴——口水还挂在脸上,枕头也给浸shi了一片。
“师叔……”
不妙,怎的撞上了这位玄喻师叔。
这小鬼水汪汪一双眼,眼巴巴央求着要讨饶。虽说他贪睡吧,在少林这佛门戒律严谨的地方算得上大错一桩,但若是这位好脾气的师叔,好好地求他一求,或许就罢过去了。
玄喻没有半点儿气他的意思,仅是找他有事罢了。当下却看着这小家伙讨起了饶,也很疑惑,但他疑惑而已,没有点破,顺其自然地给了圆讷台阶下。
“早课你不必上,领我去看你那伤者。”
小沙弥这才了然,眨眨眼睛,心有余悸地合掌一拜,低声道:“随我来吧。”凌乱的被褥都来不及整理,跳下卧榻便引那玄喻师叔去。
近日里也是颇为和平,禅医寮便清闲了不少。大多是门内弟子练武时受了伤要处理,从外头来的,近来也仅有一人。身份并不明晰,虽说初来时仿若浴血看似可怖,其实伤得也不算重。禅医寮的弟子一想,便扔给尚在磨炼期的圆讷看护。
只有经历过才懂得何为后悔,那时圆讷却仅仅自觉有历练机会,便欣然接受了。
那个人……圆讷不晓得应当如何评价他。要说,那实在是极其没有特色的一号人物了,相貌平平,身量在男性之中也并不如何出挑,说话也不有趣。圆讷年岁不大,本想找他这人生中第一个伤者侃些好玩儿的,可那人却只是有问必答,问至敏感处,还稀里糊涂搪塞过去,除此之外,是半句废话也不愿多说。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厉害的玄喻师叔要特地免了他的早课,只为了去见此人。小沙弥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少,也不敢有什么不好的猜测。那也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领着他去了。
这位师叔……嘶。这少林寺里,哪个不晓得他?般若堂来的,武功高强哩。但常年在外头历练,一年里倒也见不得几次面。这回还是他走运了。
或许是师叔在外头结识的友人吧!小和尚心放得挺宽,或许这是他从自己极不渊博的知识里扣出的唯一一个逻辑通顺的可能性了。
那青年好像是晓得人要来似的,早早在那客房门口候待了。他的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忽而低咳几声,面色苍白不似活人,显出一副重伤初愈的病态模样。
二僧甫一上前来,这人便抬起了头,眼下一抹黛色。他一眼没看圆讷小和尚,目光飘忽,跌跌撞撞的视线好不容易才在玄喻面前聚了焦。
他的神色看不大明晰,好一会儿,脸上才显露出僵硬的微笑,向着来人招了招手。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年长的僧人身上,右腕翻转,似乎有什么暗藏于袖中。
平和表象之下,涌动的杀气被刻意泄露,想是此人心知藏不住,便罢去了隐瞒的心思。
风云涌动。
无声对峙之间,不晓事的圆讷是先急的。这可是他的病人,如今这一副虚弱模样,当真见所未见,也不晓得病情加重还是怎么的,这让小和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