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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被遛的那一方,我十分自觉。
目的地海歌选,行程海歌定,至少在买菜这件事情上,出门当然是有经验的人类说了算。
但我和他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有的仿生人表面上规规矩矩,但她实际上一次也没有逛过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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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第一次逛街而言,后面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个计划外的收获,虽然海歌并不这么认为。
毕竟体验——好吧,他坚持是倒霉,毕竟倒霉的是他,我决定尊重他的看法。
在海歌因此而倒霉之前,这座城市在短暂的时间内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
到处都是灰色的方形大楼。有的是端正的平顶,有的则是在楼顶一层一层堆出了形状不一的圆形的尖塔,以一种肃穆的姿态孤独地向宇宙深处祷告。大幅的玻璃花窗映出了海水一样的蓝天,它们随处可见,被黑色的弧形线条切割开,令四周如同浮动着无数散碎的萤火。城市中心有一座不规则的、仿佛浮空的建筑,镶嵌着银色纹路的白色金属被扭曲成基因链的形状,螺旋盘踞在古代钟楼一般的主体塔身上。
轨道列车在空中弯曲和交错,我和海歌从公车上下来——据他说仿生人居住的城市就这个毛病,住宅附近从来不会提供生活超市,因为没有仿生人需要。
然后我们从干净宽阔的街道上穿过,雪白的鸽子从广场的喷泉旁振翅高飞,间或在附近盘旋。长椅上零落地坐着几个仿生人,安静地伸出手任由它们落在前臂上,很是悠闲地啄去掌心尚未抛洒出去的饲料。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人类城市。在过去的人生里,我最熟悉的建筑是坍塌的承重墙,残破的砖石瓦砾和苟延残喘的人类文明裸露出的、血管一样狰狞的钢筋。雇佣兵带我远远地看过一处城市的遗迹,它尚未在天灾中完全垮塌,有着挺拔高耸的大楼。建筑群如同钢铁的森林,有的被炸毁了,有的还勉强维持住了曾经体面的样子,与世道格格不入地沉默着。灰蒙蒙的阳光下,残破的蓝绿色玻璃折射出明晃晃的刺眼光亮,让我怀疑那上面捕捉到的攒动黑影是否是视网膜上被烫灼留下的错觉。
“我们不能过去,”雇佣兵说,“你没看错,那里面全是丧尸。”
他们喜欢把怪物叫做丧尸,我一直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个。(“因为你没有童年。”雇佣兵对此很敷衍地解释说。)
总之,除了怪物以外,我所到之处,我所见之景,我所生存之地,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
废墟,废墟,和废墟。
这样明亮的、整洁的、活着的城市,尽管在HW-42的记忆里看过许多,也仍旧无法削减我高度集中的精神。
这应该不是太难理解:现在与世道格格不入的是我了。
而我暂时选择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就如同那些遗迹中的建筑一样。
至于周围的人——人类和仿生人都有,而且他们很好区分。人类的脖子上——通常是脖子上——或者身体什么其他致命的地方会佩戴一个醒目的装置,意味着这个人类是安全的、可控的。海歌本来也有一个,当初从他脖子上拆下来后就被我分解了,只留下了定位芯片。
也是他发烧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装置除了监管应该还有一个作用。以海歌的特殊情况,如果进入药物发情状态时监测系统大概率会发出提醒,这无异于令他在人前赤裸,上一任持有人大概认为这是个极佳的礼物——隐秘而饱含恶意。
“你吃生芹吗?”
海歌突然问我。旁边有个正在挑菜的人类受惊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没有在他身上找到该有的管控装置,又觉得他实在不像个仿生人。
“随便。”
随便什么植物,只要没毒。我的视线从他手上拿着的生蔬上扫过,警告地瞥了一眼那个朝这边打量的人类。很难描述我现在的心情,有一瞬间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把所有看到的食物藏起来。
好吧,我得习惯它们。
“哦,随便。”海歌抛了抛那把新鲜的蔬菜,看上去对这个答案深恶痛绝。
我无事可做,在去结款的路上往推车里扔了几瓶酒,被海歌盯了一眼。
21
“你在外面的时候,倒像是个货真价实的仿生人。”
把采购的东西托运回公寓后,海歌看着我在玻璃橱窗里映出的人影,这样说道。
他的手指在升降梯的扶手上依次敲击着,目光紧咬着我的面部肌肉,很可惜它们纹丝不动。
我抬头看向他光裸的脖颈,学着雇佣兵的习惯吹了声轻佻的口哨:“不然呢?我猜我们两个中间恐怕总得有一个是仿生人,才能办理分配手续。你是想领养我吗,主人?”
海歌移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人类。”
“好极了,”我把手插在兜里,慢慢地扫视着四周的建筑。巧的是,很快我察觉到海歌也在做同样的举动,更细微也更谨慎,像是随时防备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