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银铃晃悠悠,宫门次第而开,七香车长驱直入,直接停在了皇帝的寝殿前。
谢盈欢从马车上走下,男婢体贴地上前为她整理衣上的褶皱。
就在方才,谢连城宣她即刻入宫。
养心殿光线昏暗,又有层层帐幔遮挡光线,谢盈欢凭着本能摸索到殿内。
少年闭目仰躺在龙椅上,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搭在额间,龙袍凌乱随意地铺开,三千青丝一路蜿蜒垂落到地上。
谢盈欢缓步上前,坐在龙椅扶手上,语气无奈却又包容,“这么大人儿了,还是坐没坐相。”
少年睁开眼睛,望向姐姐的眼眸。
两人长得十分相像,一双凌厉的凤眸遗传自周太后,更是如出一辙,站在一块,一眼便能看出是亲姐弟。
谢连城坐起身,却还是倚靠着椅背,“听说阿姐将君家那小子留在了府上。”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谢盈欢颔首,“确实如此,怎么?他有问题?”
谢盈欢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激起了谢连城心中不可言说的情绪。
“阿姐为何几次三番出手救他?他不过是一介身如浮萍的草根罢了!”谢连城咬住下唇,眼中已然浮现出嫉妒。
“我记得阿姐曾说过,喜欢年长于自己的男子。”谢连城定定地看着谢盈欢,双手撑在椅子上,逐渐凑近她。
原是他误会了自己。
“连城。”谢盈欢无奈勾唇一笑,伸手抚上他的发顶,“我留下他,是因为他确是有些用处的。”
“什么用处?”谢连城恼羞成怒,将面前的书籍抛了出去,“府中那么多面首还不够伺候你吗!”
昭阳长公主府的面首,好几个都是谢连城赐下的,无一不是照着谢盈欢的喜好仔细挑选的。
有那么一两个,谢连城费尽心思,才找着了神似驸马林深的男人。
这般卑微又小心翼翼的讨好,谢盈欢是独一份。
谢盈欢微微错愕,未曾想平日乖巧听话的弟弟今天会这般暴戾,一时之间忘记了解释。
谢连城猛地站起身,转身俯视扶手上风华万千的少女,少女下意识仰头看他,投落下的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害怕谢盈欢,背地里唾骂她,但大云绝大多数官员,毕生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平日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能承欢于自己身下。
看着王朝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自己脚边俯首称臣,光是想想就能令人热血沸腾。
谢连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是不是除了我,所有人都可以?”
向来凉薄的凤眸里盛满了压抑晦暗的情绪,如同黑云压城一般低沉阴郁。
他不像是往常一般对她满脸笑容,甜甜喊她“阿姐”的谢连城,反而陌生到令她觉得可怕。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他,只是没见过以这副面貌面对自己的他。
“连城,你在说什么?”谢盈欢敏锐地感觉到些许不安。
姐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周太后近似疯魔一般的处事作风,让姐弟二人明白了世上值得依靠的只有对方。
即使走到现在,历经风霜的二人也活成了疯子,却也还是如此认为。
两人之间感情无比深厚,但却是亲情,唯独不是……
至少在谢盈欢看来如此。
谢连城怒极反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阿姐你是知道,我是从贫民窟出来的。”
纵使殿内只有他们两人,此话一出,谢盈欢心头也微微一颤。
“贫民窟出来的孩子,最是肮脏不过,天下丑恶之事汇聚于此,掉进去就没有一个能干干净净出来的。
到宫里前,我住在养父的房子里,他半个背都起了癞子,基本是烂掉了,四十多了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成天酗酒,喝醉了便动辄打骂我,每隔几天会去做工,然后用做工的钱领一个妓子回来过一晚。”
谢连城将谢盈欢眼中的心疼和可怜尽收眼底,讽刺地笑了笑。
“我当时以为,我这辈子大概也只能与他一样度过,到了年纪,娶一个粗鄙的村妇,生一个蠢笨的儿子,做一辈子粗活短工。”
谢盈欢抬起手指,掩住他的嘴唇,黯然道,“莫要这样埋汰自己,你如今有后宫佳丽无数,何必拘泥于过去。”
“不,你听我说完。”谢连城一把抓住谢盈欢的手腕,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欲望和前所未有的疯狂。
“后来我入宫,我才知道原来女孩子可以生得这般好看,我……”
谢连城话未说完,谢盈欢倾身上前,轻轻拥上他。
他顿时浑身僵直,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连城,我留下君楼月并非耽于情爱。”
谢盈欢双手抚上他的后背,“况且,任何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一人在我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