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漠镇的石子路上斑斑点点,全是爆竹的粉红纸屑,外出打工的好儿郎门皆归了家,欢笑吆喝声隔着小巷,都传到对过去了。
恒年饭铺也在中午之前开了门,老太太手里的拐杖自转角就发出哒哒声响,还没走近,便被两夫妻扶进了门槛。
身后的儿子媳妇姗姗来迟,手里提了几大袋白糖糍粑,当做感谢她两着这一年对老人的照顾。
别看王奶奶近七十岁,头发虽白了大半,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手还往兜里伸,要给人发红包呢。
“奶奶,不用了。”
傅年笑着和萧恒对视了一眼,拗不过老人坚持,还是接了下来。
只回礼的时候男人偷偷塞了个大红包,另外还给了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鼓鼓涨涨的零花钱,王奶奶的儿子媳妇愣是笑得合不拢嘴。
“阿恒,过年你和阿年打算做什么,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亲戚啊?”老人拍了拍旁边女人的手,一脸慈爱。
“不用了奶奶,我打算带阿年回趟老家看看朋友。”男人嗓音温和。
萧恒早计划好带女人回趟辽州,傅年想宋妍得紧,三天两头在他耳边念叨,他也想回去看看大帅和军队那些朋友。
恰逢过年这几天人流高峰已过,定两张火车票也不难。
只事情巨细不便同他们讲出来,萧恒笑了笑,说快一年没回去了,老家说不定都变了个样子,再不回去怕是要近乡情怯。
“你们家住哪里的?”王家媳妇问。
“辽州。”
辽州?她蹙了蹙眉,从省城回来的火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耳边嗡嗡讨论着什么。
那话一声盖过一声,诚惶诚恐,期期艾艾,隐隐中好像就是说辽州,到底在说什么呢?
左思右想之际,却有人先她一句喊了出来。
“辽州城已经被占领了,你们还要回去?”
陈二丫在门口抢话,话音刚落,八仙桌的众人齐齐转过头来,萧恒的眼眸倏地沉了下去,
“你说什么?”
......
“辽州在半月前便已破城,被西北琛军占领了,陈姑娘若是想出去的话最好别去那,很危险。”
青瓦白墙内,一缕阳光自窗棂射了进来,落在霍随舟的脸上,他揭开盖碗喝茶,垂眸间恰好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陈二丫吓了一大跳,她只是听人从辽州来,便想问问有什么好玩的,暗暗表示自己很想出去,没想到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
在古镇水乡长大的,连吵架都觉得心慌,更别说那些打打杀杀。
“那您....”木桌另一边的少女吓得连连咋舌,呆呆地看着他。
“我就是从辽州城艰难逃出来的,听说萧大帅在西北生死未卜,一二九师团集体被捕,宋氏兄妹正关在司令部大牢里,被日夜磋磨呢,辽州城怕是要完了。”
男人悠悠地转动茶杯,嗓音不急不缓,若不是那番毛骨悚然的话,很难相信他是一路狼狈逃窜来这的。
对面的少女心里更是生了几分爱慕,秦大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出手阔绰不说,还能临危不惧,她正想细声细气地安慰一番,霍随舟已先开了口。
“陈姑娘,这事不要轻易对外传,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引起众人的恐慌就不好了。”
陈二丫点了点头,在男人看过来的眼神中率先红了脸,垂眸害羞见未曾发现他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色。
……
“你刚才说什么?”
萧恒大步迈了过来,挺拔身影带着极强的气势,薄唇呡如刀削,眸子尽是不可置信到极致的冷厉。
陈二丫陡然一耸,竟在这逼人的压迫中吓得腿软,颤颤巍巍地将楼上男人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只多了个心眼,说是从省城回来的亲戚说的,村里说不定都传开了,她绝不是瞎说的。
“对对,萧相公,我在坐火车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王家媳妇经人提醒也想了起来,立马站起来劝诫道,
“你还是别带年妹子回去了,多危险呀,等局势稳定了在说。”
男人没有回她,背脊在门边像是僵住了,侧脸轮廓崩紧,那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晃神间,一只小手伸进他的手心,紧紧握住,萧恒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那柔软的指骨像是要做他的支撑一般,十指交缠,丝丝热度沿着手掌传到他的胸膛。
转头瞧去,女人眼底噙着泪,欲言又止地凝着他。
众人以为男人担心辽州的亲友,纷纷劝慰几句后也跟着离开,给小夫妻留点空间,王奶奶甚至担忧地回头了好几眼,直到傅年在门边冲她安抚摆手,老人才叹了口气,转身。
女人回过头来便看到男人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额头,跟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一样,她心里涌上阵阵心酸。
萧恒拳头用力握紧,抵在眉心处仿佛能听到胸膛传上来的咚咚心跳,经历过最初那阵慌乱后男人的理智渐渐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