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长,这树肯定救不活了。”树下的人松了松衣扣,把铲子扔给学徒说:“老话说得好,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满园子这么多树呢,您也不差这一棵。”
坐在石凳上的人盯着树没开口,他身旁的秘书替他接过话:“洪师傅,这就属您是行家,您再试试吧,我们理事长挺喜欢这棵树的。”
洪翼隆实在不清楚这棵树龄至少五十年以上的枇杷树有什么值得救活的原因,七月初暴雨灌了外地的一个新果园,一半多的树根都沤烂了。当地负责人慌慌张张地给理事长打电话请罪也不见他有半分担忧,还安慰对方别害怕,现在反倒为一棵早就空了心的老树忙一整天。
“哎哟,我也照顾它十多年了,要是能活我肯定救了,可是你瞧瞧,”洪翼隆拍拍树干立刻脱落一层干枯的树皮,“这里面早就空心了,月初从那边移栽过来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老枇杷树换了环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行啦……”
洪翼隆被咳嗽声打断,坐在石凳上的人起身拄着一根红木手杖向路边停车的位置走去,秘书和洪翼隆告别后紧紧跟在理事长身后。
学徒站压低声音问洪翼隆:“理事长身体不要紧吧……”
“他才六十多,有什么要紧的?”
“啊?”学徒看着被秘书扶上车的理事长,又想想自己七十五岁依旧天天唱三小时京剧也不喘的爷爷。
“看起来倒像是八十多的……”
“你可别瞎说,要让佟瑞听见少不得扣你工钱,”洪翼隆拿起保温杯倒了杯水,等待水温放凉的时候叹了口气。
“他要不那么拼,哪有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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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瑞深知这棵树对理事长的意义,即使当时对方只是用一句文言文来解释: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理事长,您别难过了,有其他树在果园陪着,它也算是死得其所。”
听见佟瑞的话,卢逡年在后座缓缓睁开眼,出神地看了会口袋里四角卷起的照片。是韩逐冰一直当壁纸用的,高中毕业时两人的合照,已经过去整整五十年。
韩逐冰走后卢逡年才发现他们甚至没有几张在一起的照片,连一点用来寄托思念的媒介也没有。从墓园回来的第二天,卢逡年在茶几的抽屉里看到韩逐冰没带走的手机。
过时七八年的机型,专卖店的售后服务人员再三提醒卢逡年,自己无法保证数据能否完整保留下来,在得到他的同意后修了一个月才勉强能开机。手机里面的其他数据都没了,App、聊天内容、通话记录通通消失不见,仅仅剩下的,只有那一张静态锁屏壁纸。
而后在店员和顾客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卢逡年靠着柜台慢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卢逡年几乎花光所有在监狱赚到的钱才修好这部手机,最后换来的竟然是折磨他好几年睡不安稳的一张照片。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让你又回来吗?”
十年前佟瑞来应聘,自我介绍的时候连专业都还没说完就被卢逡年轰出去。回到家郁闷的在App上写了千字长文吐槽,引发了不小的关注。一周后佟瑞收到人事打来的道歉电话,并把薪水提高三倍请他入职。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佟瑞删了吐槽文第二天就去报道了,他一度认为是自己文采斐然,且卢逡年屈服于公司声誉罢了。
“因为你的声音和他很像。”
佟瑞开车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大半,但卢逡年没继续说下去,他也不敢多问。
佟瑞应聘那年才22岁,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卢逡年也还没升为荣誉理事长。
即使这样也轮不到卢逡年面试,那天卢逡年在一旁坐着当背景板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个理由开除频繁暗箱Cao作往公司送熟人的人事主管。
年过半百的他往那一坐,混合着江湖流传的颇有传奇意味的故事就让人心生敬畏,面试气氛也比以往更严肃。很多应聘者的简历只按照要求打印了三份,根本没想到临时又多出一个人。
只有佟瑞进门时给卢逡年双手递上一份简历。
卢逡年丝毫不在乎这份简历的内容,象征性的拿在手里,直到佟瑞自报姓名的那刻,声音混合着一点川渝的乡音,一听就是要么受别人影响要么是年少留下的习惯。
卢逡年看了一眼简历上的学校名称,他被清澈明朗的声线坠入无底洞,念念不忘的,耿耿于怀的,熟悉陌生又悲悯的语气和音调,穿越数十年再次听到。
当下的第一反应不是留下他,而是把简历扔在他身上说了句滚。
不可以有人像韩逐冰,哪怕是声音,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音色也让卢逡年害怕,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逃逸出回忆的漩涡,又被卷进思念中去。
当晚卢逡年就无可救药地梦见了韩逐冰,笑着的韩逐冰站在围墙下向他招手,抛给他一束黄色的百合花。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卢逡年被声音反噬似的梦了一周的韩逐冰。
卢逡年仅存的和韩逐冰有关的实体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