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了,认识她这么久了,江雁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第一画面,还是在高一的新班级里,温阮从外面走进,从容做自我介绍的场景
她窈窕高瘦,皮肤透着冷冷的莹白,一双含情似水的眼眸笑得弯弯的,嘴角上扬,对称的梨涡霎时面世。
全班对于这个敢不参加军训的神秘美女同学,充满了好奇且不堪的猜测,讨论言辞毫不遮掩,连旁边的年轻老师听了都尴尬。但温阮依旧保持着得体大方的微笑,声音沉着冷静:大家好,我叫温阮。是温庭筠和阮籍的姓组成的名字。来之前,她知道了班主任是教语文的。
很遗憾没有早点来学校报道,和大家一起适应新的校园生活。因为假期生了场大病,医生说不能长时间站立劳累,只好现在才出现在大家面前了。她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弥天大谎。
温阮还在上面喋喋不休,从兴趣爱好到理想目标精准又详细地展开介绍,江雁声望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出了神。她过于漂亮了,在这个朴素的年华,大多女生都是黄皮肤青春痘,千篇一律的高低马尾和齐耳短发,上台来说几句话要么扭捏要么活泼过了头,温阮处在其中,肤白貌美,举止得体
不像是稚气未脱的高中生,反倒像来客串校园剧的虚假女明星。
江雁声敏感的共情心思使得他忧心忡忡地把目光锁定在温阮身上,未曾离开过片刻。盯得久了,温阮的模样渐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重合起来。
像,又不像。江雁声将那些不像的地方,善意地归结为女大十八变。
温阮最后做完自我介绍,很是自觉地走到第四排江雁声旁空出的位置。
开学考试结果早已出来,只有第二名才有资格和第一名成为同桌。在高中,孩子们要提前适应排名决定规则,才能更好地激发出自己的斗志。
温阮一坐下就对着他露出标准式微笑。你好,同桌。你叫什么名字?
江雁声。
你好,我是温阮。
课上江雁声几番犹豫,还是戳了戳温阮的手肘,在《沁园春长沙》旁写下一排小字:我们见过,我认得你,十七中初三五班,洛雪。
温阮微微一笑,美丽标致的笑里隐隐透出警惕与戒备。之前为什么不说呢?她轻声问。
我不爱管闲事。
温阮将原本朝向他的身子转了过去,不再说话。这份沉默很长久,一直到午饭时间,班里人几乎全走光了,唯剩下他们二人。江雁声,是吧?我也认得你。人前,她字正腔圆,正式大方;人后,她将语调拉得懒懒的,犹似花丛中的蛇,透着美艳的危险。你是十七中隔壁四班的,那个出了名的娘娘腔。
我没想怎样。他屈辱的历史即将被旧人翻开,紧张的手捏紧又松开,不知是要摆一个怎样的求饶手势。
你不爱管闲事,我也不爱说闲话。明白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说起这个,不是为了拆穿你,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换了个身份?
温阮见了太多的欺骗与罪恶,对于这份纯澈的善意显然是持怀疑态度的。她的防备丝毫不减,双手抱胸,表情不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被别人欺辱到厕所也不反抗?她没用欺负,而是欺辱,后者多多少少和性相关。
你对不起。他不敢再解释什么了。从小被边缘化的他,没有朋友可以交流,所以他常常词不达意。
温阮秀气的眉皱了起来,她原本冷硬的心肠被这声委屈害怕的对不起软化了。江雁声生来女相,一双灵动透彻的小鹿眼,如玉悬胆般的鼻子,圆钝的脸颊,甚至包括那光洁细腻的肌肤,总总合在一起,是很难看出他所谓的阳刚之气。
初中时她大闹学校男厕所,就是误以为女同学被不学无术的男混混霸凌了。阴差阳错,她救了江雁声,一个畏畏缩缩的娘娘腔。
温阮想起那个久远的场面,一帮下贱货高声宣扬要扒了江雁声的裤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个带把儿的。赶在最后一层裤子被扒下来前,温阮孤身闯入给了为首人致命一脚,然后把江雁声抢过来,挡在他身前。我已经告诉老师了!老师马上就来!她没有恐吓,几位老师先后堵在了厕所门口,亲眼目睹了实打实的校园霸凌。
这件事以开除所有参与欺凌事件的学生作为结束。速度之快大概率是因为犯事者都是片区生,父母皆是在温饱线挣扎的劳动者,无暇管教孩子,更不在意书能读多久。
可惜温阮并未和江雁声成为朋友。他们忙于自己学业,无暇去发展一份友谊,而是默契地成为彼此的陌生人。这一次,是同样优异的中考成绩促成他们再度相逢。
温阮垂下眼,冷静思索了几秒。他不过才十六岁,短暂的年限就被欺压出了一股可怜味,对她,应该是造不成什么威胁的。于是温阮选择怀柔政策,上前拥抱住江雁声。这抱,和当初救了他后的拥抱一样,充满疼爱与同情。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凶。但我还是要说,我们一起闭嘴,守护好对方的秘密,就是保护好自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