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摸着时间,安娜离开十五分钟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认为自己不应当去寻,但是心脏部位一阵阵发悸。安娜离开的蹊跷。她带了武器,而且特意没有拿枕下的“末世缘”或者扔在地上的一套“十息”,既然判断有战斗的可能,没有理由放弃惯用的武器去选择一把用起来会手生的。
以防万一?夜殿这般想到,随后摇了摇头。不会,她不会拿K的命冒险,若要战斗必定会以护己为首要目的,即使丢脸的不战而逃。又过了五分钟,夜殿放弃思考。这不是他的强项,没必要勉强自己。但是心悸的感觉并没有消退。他能确定安娜并未离开魔法塔,也没有外人进入魔法塔,塔内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息。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再等五分钟!
听到石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安娜才像个有生命之人恢复了呼吸,她费力的将匕首反握拢在衣袖里。盘旋的楼梯上传来夜殿的声音,“安娜。”他在门外十步距离的地方就唤了她第一声,这是一种回避。
隐含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塔楼,如同冬末的雪花轻轻摇曳、渐渐消失。安娜侧头望向屋门,大敞开着。被伊琉诱惑与她接吻,然后被挖出心脏舔舐,同时K在现场目睹全程,这就是即将出现在她视野里的男人的结局吗?安娜不敢想象。她所孕育的希望在伊琉面前就像脆弱的肥皂泡泡,经不起轻轻一戳。
“安娜?”他唤了第二声,安娜依旧没有应答。她张了嘴,却没力气发出声音,脑海里是被母亲的鲜血染红的婴儿K,以及被父亲的鲜血染红的少年K。这无辜的孩子,该让他以何种理由活下去?
“安娜!”夜殿看见瘫坐在地上的人,连忙将她抱起来,“怎么了?!”他上上下下的用眼睛扫视用手触摸来确认母子安全。他发现她浑身冰冷,精神状态极差,更重要的是眼神——濒临绝望。毫无疑问,枯萎了,凋零了。夜殿惊得魂飞魄散,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在半小时内令她颓废至此?!
安娜的目光没有聚焦点,飘渺如同烟霭,“刚刚,我杀了你。”
“啊?!”
如果怀着与伊琉同归于尽的信念,安娜可以杀了伊琉改变未来,但她为了保命、为了K而在最后关头收手。她放弃了改变夜殿未来的机会。
“夜。”她模模糊糊的说,“死在她手上还是死在我手上吧,我想亲手送你最后一程。”
夜殿终于听出些端倪,但仍不明白。突然地,湿嗒嗒黏糊糊的杀气如同冬雾包围了他。匕首攻击要害。伊琉走后到此刻的虚脱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击而蓄力。但是,没有溢出血腥味。她费劲的眯着眼眸,浑浑噩噩的确认情况,但在确定之前被夜殿从背后硬夺了武器。安娜完全不在战斗状态,杀气的浓度不够,夺命的决心不够,自身的精神状态更不用说,比在梦中还差劲。
夜殿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打击,却听见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面发出的声音,沉重,晦暗,不可抑制。她掩面而泣,哭得痛彻心扉,仿佛要把一世的苦难都用泪水淹没,连同自身。夜殿揽住她像融化了的烛油般下坠的身体,两人一起跌坐在石阶上。他茫然得哑口无言,又惊恐得手足无措,她的高傲竟然瞬间轰塌,碎得不值一文。
片刻后,他无声的笑:终于肯在自己面前放声哭泣了。他屈起手指替她抹泪,一抹一串,源源不断的泪水涌下来,他轻柔的、含着怜惜与疼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同样的动作。
情人久别相见,站在隔着五格阶梯的位置上最为幸福;假期将临,放假前最后一日工作结束的时候最为愉快;与故友相约,在他打响门铃的时刻最为喜悦。于安娜而言,她正处在苦难已尽翘首企盼希望的当口,心中的幸福正在积聚,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即使慢,但她有构建美好幻想的空间。现在一切都毁了,她最后的希望,最大的希望,最美的希望,被伊琉轻而易举的破坏了。
安娜是了解伊琉的。她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的目的,仅是一时兴趣。她相信伊琉遇到未来的夜殿和K只是偶然,但这个偶然却让她痛到几乎失去知觉。肖嘉在隔绝伊琉和夜殿,修尔也在这么做,但悲剧还是会发生。安娜在心中呐喊:难道这也是命运吗?为什么善良的他要遭受此等命运呢?好人不是有好报吗?自己杀孽过重,可K是无辜清白的,为何连同他也要遭受惩罚?!
她哭得眼前发黑,险些晕倒在夜殿肩头,磕碰刹那间的疼痛使她意识到自己是准妈妈,情绪激烈会影响到宝宝的生长。然后迅速止住泪水。她靠在夜殿肩头试着调整呼吸,但是好累,累得她睁不开眼睛,想一觉睡过去。但这不被允许。
“对不起。”她轻声道,带着浓重的鼻音。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夜殿轻轻顺抚她的背。
“……不能。”她摇了摇头,但一动就头痛欲裂,然后放弃了。“夜,你说未来能由此刻改变吗?”
夜殿稍微想了想,“不能,否则占卜师就全成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