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过得异常安静,正月十八那日正是柳江茗的生辰,但其实自柳府出事以后,他就再没过过生辰了。
那天他如同往常一般无二,晚上睡前却见阮玉颜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风尘仆仆的沈燕然。
沈燕然一见他就笑了,眼睛里灿若星光。她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对白玉的小兔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然后跟他说:“江茗,兰舫出来了,不过京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暂时没法回来。我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今天,这是兰舫托我给你带的礼物,她让我跟你说一声生辰快乐,还有抱歉不能守在你身边亲自对你说。”
柳江茗接过那对小兔子,白玉触手温润柔和,就像是沈兰舫一样。柳江茗的眼眶很快红得与那兔子有一拼,低头抱膝安静了半晌,哽咽着说了声谢谢。他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生辰了。
又是一年春好时,江南的春同往年一样美不胜收,可今年秦淮河上没了游船画舫,欢馆酒楼也大门紧闭,昔日繁华的大街上家家缟素。
先皇于三月初殡天,大皇女在皇太后的支持下登基称帝。陈默将军率西北军勤王除奸,将严谨及其党羽合八十余人悉数收押,严贵君被罚守皇陵,二皇女则被圈禁宗人府永不得出。
新任右相沈兰舫历数严党十三项大罪,严谨满门抄斩,其余党羽则视情况依律处理。严谨所设一切苛捐杂税悉数撤销,以安民心。数十年来含冤而死的清流皆得平反,其中就包括柳江茗的母亲柳文瑛。
柳江茗含泪看着布告栏上柳文瑛的名字,心中默念:母亲,你看到了吗?天理昭昭,严谨那奸贼恶有恶报。如今天下太平、百废俱兴,儿子也有了归宿,你放心吧。
回到阁里的时候,柳江茗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害怕失火,寻了半天才发现那烟竟是阮玉颜屋里传出来的。
柳江茗推开房门时看见,阮玉颜正坐在地上,斜倚着床榻,手里拿着一壶酒正往嘴里灌。他身旁还放着一个盆,盆里燃着火,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着纸张,盆里的灰烬堆得厚厚的,似乎烧了有一阵子了。
柳江茗赶忙将窗子大大地敞开,而后轻轻地走到阮玉颜身边跪坐下来,看了看微醺的他,又看了看那盆旁边堆着的纸。
纸张有些泛黄了,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纸,但都归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足见主人整理留存时的用心。纸上是非常娟秀的字迹,都以“玉颜”两字开头,写着些热烈的爱语和年轻的抱负,依稀可见当年炙热的感情。落款处的名字模糊不清,似乎被人摩挲过很多次,隐约可辨认出一个“元”字。
似乎窥视到了别人隐秘的过往,柳江茗有些不好意思,将视线从那纸上收回来,看了看脸色酡红,双目被酒气浸润出些许水色的阮玉颜,犹豫地说道:“阁主……你,你若是想哭,便哭吧。”
阮玉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仍在虚空当中,轻笑着回他:“人哪里有那么多眼泪啊,便是有再多的泪,二十年也流尽了,”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柳江茗的额头,接着说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柳江茗捂着额头,懵懵懂懂地看着阮玉颜又拿起酒壶仰头灌酒,就听见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房间门口,正是沈燕然。
“阮玉颜!你又喝酒!”沈燕然气呼呼把酒壶夺下来,“你忘了大夫说什么来着?就你这个身体,一滴酒都不能再沾了!”说着扑灭了火盆里的火,收拾起一地的狼藉,絮絮叨叨地说:“还在屋子烧东西,把屋子点着烧到你怎么办?!你这个人,我真是离开一刻都不行……”
沈燕然分明是看见了那些信,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边念叨阮玉颜边收拾东西,柳江茗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听见身旁的阮玉颜噗嗤一笑。
柳江茗转过头去,就见阮玉颜用手背遮住眼睛,突然笑得混身颤抖,笑得眼角都流出泪来。
沈燕然看他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接着任劳任怨地继续收拾起来。
柳江茗悄悄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前细心地掩好了门,转头看了眼窗户。只见一枝桃花跃窗而来,开的早的已经快败了,而新生的花苞却盈盈立着,隐约透出些香气。柳江茗笑着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那微微绽开的花苞,转身离开了。
找着极窄小的空白处,柳江茗以笔尖点墨,技术颇高地画上了一对梅花,又放下笔看了看眼前的红梅图。这梅树已经繁盛到不像梅树了,枝干粗壮,枝条众多,一树繁花似锦,看着倒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海棠。
柳江茗叹了一口气,距离新皇登基已有月余,他知道新朝初建百废待兴,沈兰舫又新上任成了右相,必然忙得腾不出手脚,可是……她怎么还不来接他啊?
柳江茗双手捧着脸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挑着货担的娘子周围围了一圈含着手指的小娃娃,胭脂铺里的小郎君试到了称心的胭脂正要买下,书店的老板正叫卖着时兴的话本,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百姓可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能给她们带来实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