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柳江茗正在画梅。
依然是枝上花五瓣,水中花六瓣的画法。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的某种小秘密,柳江茗每次想沈兰舫想得紧了,就会画上一朵花,好像她还在身边看着他,笑他奇怪的小固执一样。其实他只是觉得,沈兰舫于他而言就如同那六瓣的梅花,是那么与众不同,一见便终身难忘。而他就像那五瓣的梅花,虽然平庸,但也愿长伴那人身侧,就像是树和倒影,永远都在一起。
小绿兴冲冲地拿来信笺,柳江茗一顿,放下笔急匆匆地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映入眼帘的是沈兰舫飘逸俊秀的字迹。
开篇全是絮絮叨叨的叮嘱,天气冷了让他换上厚一些的被子,晚上关好窗户不可贪凉,没事要多出去走走莫在屋子里闷着……接着又说起了路上的见闻,大约是一直在赶路,所谓的见闻也就是到了某地茶馆有个极善心的婆婆,看到她拿着夫君绣的帕子便笑着说两人感情真好,免了她的茶水钱之类,柳江茗看得脸上发热,但还是掩不住嘴角的上扬。信的最后才略提了几句,她现在一切都好,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让他莫要担心。
柳江茗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半晌才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放回信笺之中,仔仔细细地放进了一个木匣子。
那木匣子看着有些年头了,里面是这些年来沈兰舫给他的,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小到沈兰舫教他写字时留下字迹的纸章,大到沈兰舫给他买首饰头面,全都放在里面了,那件花团锦簇的肚兜也在里面。
当年被抄家下狱时,以往被母亲和沈兰舫宠的不知人间疾苦的他突遭大难,险些崩溃。后来,当他得知自己没能随母亲一起去,而是被判流放时,便求着押送的吏员,只带了这件匣子走。那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沈兰舫,想着便是死在半路,还有她的东西能陪在身边,往生路上也能聊慰寂寞。后来被阁主救下,五年间每当他快要撑不住了,就打开匣子看看,这些东西仿佛还带着沈兰舫的气息,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
不过自从这次再见,他就基本没怎么翻过这匣子了,沈兰舫日日与他在一起,他的世界都被她的气息笼罩,她的怀抱就是令他心安的归属,让他再不会像浮萍般漂泊无依。
柳江茗想着往日沈兰舫的温言软语和她温暖的胸口,微笑着扣好盒子放回橱柜。现在的他只要耐心等着就好了,沈兰舫从不食言,她一定回来的。
自那之后,信笺以半月一封的频率传到芳菲阁。每到收信的日子,柳江茗便一大早起来收拾好,静静地在屋里等着。每封信他都会认认真真地看,然后按照沈兰舫嘱咐的那样,吃得多些,睡得足些,天寒添衣,外出散心……每一项都认真地执行着。
信笺越放越厚,柳江茗在枝上画的梅花也越来越多,冬雪已经落了三场,沈兰舫还是没回来,柳江茗忍不住有些着急。
这个月从月初开始就一直没能收到来信,柳江茗守了好些日子,终于抓住了近来越发神出鬼没的阮玉颜,连忙向他询问。
阮玉颜有些为难似的,只说让他安心,沈兰舫最近太忙了,可能是没来得及给他写信。柳江茗不信,沈兰舫一向说到做到,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不会完全不给他写。
阮玉颜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告诉他,最近事情有变,沈兰舫被下狱了,不过这只是一时的,严党狗急跳墙而已,京城和楼里都在抓紧营救,让他安心,不会有事的。
柳江茗脑子里一片空白,腿一软,跌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他记得自己被下狱的时候,牢里很黑,也很潮湿,有便溺腥臭的味道,还有四处爬的虫子。他那时突然从天堂跌落地狱,一边忧心母亲一边忧心未来,整个人惊恐万分,蜷在角落里惶惶不可终日。
沈兰舫贿赂了狱卒,偷着来看过他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眶都红了。他追着问母亲如何了?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她不会让他出事的。
得知母亲和柳府的女人全部被杀,而他只被判了流放时,他甚至有一瞬间怨恨沈兰舫,怨恨她为什么不让他也随着母亲去了。但他心里知道,严谨向来心狠手辣,习惯斩草除根,他这条命不知是沈兰舫她们耗了多少心血,奔波了多久才留下的。
而如今他又害得她遭逢这样的大难,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柳江茗失神地想着。曾经在牢里那些惊慌无错又痛恨自己无能的心情再度涌上心间,他捂着心口蜷起身子,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喘不上气来了。
阮玉颜抱住柳江茗软倒的身体,急忙遣人请来大夫,心底忍不住叹气。
老皇帝已经是弥留之际,皇位之争简直摆在了台面上。京中众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各处讨伐严党的檄文一篇又一篇,却全都被搁置在了桌案上。禁军统领是严党控制了多年的位子,连一向躲在深宫吃斋念佛的皇太后都被围了起来,更别提陈后和各部官员了。
之前沈兰舫与他飞鸽传书,字迹极为潦草,一看便是仓促写就。信里只说情况有变,她这段时间大概无法通信,但后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