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内官悄声入殿的时候,叶祥正坐在屋子里吃冰乳酪。夏日渐高,暑气亦随之增长。天气一热,贪凉的坏习惯便如同蛊惑人心的魅影一般,止不住地萦绕于心。高大的木质宫殿外,修筑伊始,怀有先见之明的建造师便于檐下石阶上挖了数个方方正正的大坑,分别置于东南西北四方。平日里只拿同等尺寸的木板盖上了,行走之时如履平地,仿若无物。待到必要之时,例如冬夏等极端之季,便由宫人烧了炭火,亦或是拉来冰块,将木板打开后,用一根长长的铁锹,趴着身子,将炭火与冰块尽力送入殿堂之下。呼啸寒风中,炎热酷暑里,唯有一座座森严肃穆的宫殿之内温暖如春,凉爽如秋。
一入殿内,寂静无比,混合着沉年木材香味的寒凉冰气便舒展开了自己细长的触须,丝丝缕缕将她缠绕包裹。韩内官微微佝偻着身子,与人交代了几句什么,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又继续迈步,沿着曲折的内道继续而行了。
乳酪是拿透明琉璃碗装的,刚从小厨房做好了端过来,还散发着凉丝丝的冰气儿。白花花的酪子,跟豆腐脑一样,搁在手上还晃晃悠悠的,上面撒了一些切碎了的夏日水果,吃进嘴里甜而不腻,香而不腥,是三皇女所酷爱的消暑良品。她已经吃了三碗了,如今端在手上的正是第四碗。
只见这碗已吃了一半。侍立一旁的宫人犹豫半天,忍不住弯下身子,隔着一小段距离,在叶祥耳朵后侧低声婉劝道:“殿下,凉物吃多了,恐怕不舒服。”又唯恐她听不进去,紧接着将卧病在床的宋谨也给搬了出来。
这几日来晴雨无常,宋谨一不留神就给染上了风寒,病了。如今躺在床上,连素日最疼爱的三殿下也避而不见,狠心地拒之门外,生怕传染给她。
此刻劝谏叶祥的人正是宋谨身边的得力心腹之一。之所以放在她身侧,便是为了防止这孩子离了大人,一时放纵,伤了身子,又或者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叶祥听了,心里一时不大是滋味。一边埋怨奶爹对自己所表现出的不信任,一边又因心中挂念,忧思不已。如此一来,只觉手中端着的琉璃碗都重了几分,连香甜的乳酪都失了原先美好的味道。于是干脆放下东西,冲那人应承时仍不住抱怨道:“知道了,吃完这碗就不吃了。我都十二岁了,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有分寸的。奶爹真是的,还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么?”
那人微微颔首,只作应了。却不禁抬眸,趁此机会,不留痕迹地暗中审视了三皇女一番。心中一丝浅淡的疑惑也随之慢慢浮现:已有好几日了。自从那天清晨,由安康王府打马归来以后,这位尊贵的皇女殿下便于不知不觉中,于生活的琐事里,流露出了几分异于寻常的奇怪之处。
先是心情大好。后待王府遣人来报,也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三殿下便转而陷入了一种郁郁寡欢的淡漠里。倒也不是悲痛,只是无论做何事,都不怎么提得起精神来罢了。这几日里,她做的最多的,便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副场景,不禁让宫人回忆起六岁那年,殿中那只名为“玉雪”的白猫一日死了,她也曾因为骤然失去心爱的玩具,而如此淡漠恹恹。
所以说……玩具么?不过一瞬,面上不显,脑中却已是百转千回。宫人淡淡地敛下眼眸,后退一步,又化身成为了殿中不言不语、没有思想的一根“柱子”。
那厢,叶祥一时冲动说出话后,只觉失言,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奶爹近日身体不好,卧榻不起,与疾病抗争的疲惫之余,仍关心自己,特意派人来此监管。偏偏自己还如此不省事。贪吃就贪吃吧,还不愿承认,出口狡辩,反倒埋怨起他来了。然而出口之言,又不好收回。一时坐在那里,讷讷不语、心中纠结了半晌,最终出口犹豫问道:“奶爹最近怎么样了?可还好吗?煎去的药可有按时吃了?今早起来还咳嗽吗?”
宫人知她内心担忧,又下不来台阶。于是抿唇笑了,只答道:“已是好多了。药是每顿都按时吃的,一口也不曾少。今早起来还是咳嗽,不过与昨日相比,却是好一些了。”
叶祥“哦”了一声。纠结半天,才干干地开口,语气中隐有哀求之意,道:“我今日失言了,你可别去跟奶爹说啊。”别扭至极的少女。
宫人一笑,垂首答道:“殿下放心。”
叶祥得了承诺,一时无言,只坐在那里继续发神。宫扇轻挥,凉风徐来。那边,珠帘碰撞间,声脆如雨落。隐约间,走出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来。
叶祥闻声瞧去,但见来者一副中等身材,头戴黑色幞头,身着绯色官袍,手持麈尾,肤色白皙,面若敷粉,五官清秀好似男子。
“韩吉。”她反应过来,不由如此唤道。
韩内官原名韩吉,河东承宣布政使司下天和府人,五岁那年因家中贫寒,几欲饿死,遂被母父卖到宫中伺候贵人。内官之职,福祸相依,好坏皆由人心。坏便坏在,为防淫乱宫闱,如韩吉一般的女子入宫以后,都要被统一送到净身房处,接受一道名为“割礼”的特殊阉割手术。
手术之前,先是将人饿上七天,等饿得浑身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