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宁康殿。
约是卯时。盖因业已步入初夏,天光总比往时要亮得早些。巍巍苍穹转为了不深不浅的蓝色,西边的天空仍闪烁着步入尾声、颇嫌黯淡的神秘星子,贴着皇极殿东边的建筑群上,却依稀飘着荡着淡紫轻红的朝色。
那时候,提醒百官入朝觐见的钟声声声响起,远远的,依稀也传到了宁康殿来。鸟儿惊起,展翅而飞,在空中不断盘旋徘徊。空旷的大殿之外,仍残留着夜晚的静谧。不知不觉中,万物却已慢慢苏醒。朦胧晨曦中,偶尔可见三两个宫人排做一列,敛眉颔首,手持各物,迈着细碎的步伐,静静地穿梭于悠长的宫道之内。
大殿外,房檐下,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伸着杆子,一个一个挨着取下了燃了一夜、稍稍转暗的七彩琉璃灯。在这年头,琉璃可是罕物。若非身处大内,别的地方恐是难以得见的。更别提铸成灯罩供以使用了。
今早虽是晴天,却因昨晚刚下了雨,即使由风吹了一夜,地面仍残留着淡淡的潮意,砖色斑驳,深浅不一。
钟声一过,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正当此时,殿内却隐隐传来了细碎压抑的咳嗽声。
“主子醒了。”不知是谁,低着头,悄声呢喃道。淡淡的呢喃随着最后一丝夜风飘走了,恍惚间还以为是错觉。
咳嗽声仿佛信号一般。同一时间,众人顿时鱼贯而入,各司其职地忙碌了起来。人数虽多,事项虽杂,却丝毫不显慌乱。
皇后由人伺候着起了身。今日要穿的新衣裳早已被人熏好了送来,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旁。穿衣洗漱之际,宫人趁机收走了白玉夜壶,挂起了织锦帐子,更换了蚕丝卧具,又捏着手柄,用特制的鎏金镂空圆形香炉熨烫被面,力求不留一丝褶皱。
除却阵阵压抑的咳嗽声,衣裳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御医可在么?”张内侍笼着袖子,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微微倾身问向一旁候着的小宫人道。
“寅时既到,早已恭候在外了。”那宫人对此深感惶恐,忙不迭俯身轻答。
“等用过早膳,便差人将她唤进来吧。”张内侍又细声道。
“是。”
那厢穿戴整齐后,皇后便移步到桌旁,坐了下来。桌上正摆着一系列色香味俱全的晨间菜肴。虽不过清粥小菜,却极尽精致,清脆爽口,不知烹饪之人制作之时是何等费心。然而即便如此,那个雍容华贵、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眉眼之间,却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倦意。
他不过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不再动了。
张内侍立于一旁,见了不禁问道:“娘娘怎么不用了?”
皇后并未立即回答。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当下没有听见旁人的问话。又或许听见了,却仍觉得恹恹的,不愿、不想立即作答。他盯着不知哪个地方,半垂眼眸,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发了会儿呆,白净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晓得究竟想了些什么。然后才回过神,端坐着,缓缓道:“许是年纪渐大了吧。昨日不过下了一场雨,今早一醒来,竟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了,怕是受了寒。”说完,又举起右手,捂着嘴低低咳了几声。就连这样的动作,在他做起来,也是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他说话,逐字逐句说得不快,却并不让人感到拖沓,咬字间,反而自有一番独特的威仪与韵味。故此,甚至让人以为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张内侍闻之不由笑了:“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正处在男儿的大好年岁,又哪里老了呢。”这话的确。小冯后而今不过三十来岁,一张白皙鹅蛋脸,容貌端庄,出身于豪门权贵之最——左相暨承恩公府,自幼便被以大冯后为鉴,教养得行止优雅,高贵矜持。相比十五六岁青春年少之时,如今而立,更多了几分雍容沉静的味道。若不说,不明所以的人见了,怕还道此人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夫郎而已呢。他父仪天下,亦是当今圣上的得力助手,熟谙宫规礼仪。入宫多年,自执掌后宫之事以来,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差错。然而与此同时,却也不免让人觉得似乎有些过于中规中矩了。
小冯后闻言,只笑了笑,没再多言什么。又在张内侍的规劝下,多喝了几口粥,便道实在用不下了。由人伺候着漱了口,将香丸含入嘴中,他便起身走到窗边矮几旁坐下,拾起昨日看了一半丢下的书,借着已经大亮的天光,预备继续读。毕竟此刻时候还早,晨省的妃子们还没有来,他也趁机乐得清闲。
却听那内侍在一旁小声道,御医早已在外候着了。只得叹了口气,放下书本,任由把脉诊断开了药方,想捡起来继续读时,却又正好迎来妃嫔们携手而入齐齐请安。待一切妥当,天光已全亮了。碰巧二殿下叶祯又下了朝,便顺路过来探望父亲。
“父后。”叶祯甫一撩开珠帘,便冲着小冯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事毕,方顺手在矮几另一旁寻了个地方坐下。
珠子相击的清脆之声仍不绝于耳。小冯后也不说话,只端坐在那里,含笑将她凝视着。见女儿坐下了,才不知究竟是欣慰还是感叹地说了一句“总是这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