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三个月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从雁鸣山的浓密丛林中走出。
大的剑眉星目、高大俊挺,额前垂下一缕乱发,仿佛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只是看上去太年轻、太无害,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有应对血雨腥风的本事。小的不过三四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和年轻的侠客有如出一辙的嘴唇和下巴,但生着一双又圆又大的凤眼,瞳仁宛如最罕见的黑珍珠。
传说雁鸣山上住着神仙。
山下村落最有经验的猎人一上山也会迷路,转来转去,转到最后,眼前看见的居然是最初自己上山的地方,就像冥冥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Cao纵山上的千万株树木,把人们引回山下。这一定是仙人的居所,仙人不想被凡俗搅扰清净,就布下迷魂阵,让人不能接近自己的清修之地。
下山来的“仙人”不大像仙人。
谢长安忧心忡忡问:“你说,他想我们没?”
云翊道:“母亲想的,都是天下大事。”
谢长安:“……?”
云都路远。
云翊不能骑马。
谢长安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只想回到云都,和云帝陛下把过去的事儿都掰扯清楚。
这三个月来,他每天都在翻来覆去地琢磨过去的一切,琢磨云帝的心思、作为,更在反思自己的不成熟,以及由此造成的所有后果。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许多事不是非黑即白,有些道理,只有真正看到过、经历过才能真正懂得其中深意。或许,过去的谢长安真的太不成熟,太自以为是。
他想见到云帝,和他面对面地说清楚,他知道,云帝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任凭他武功有多厉害,这会儿也已是个死人了。
只是他没有信心,云帝还愿意再见到他、愿意再让他Cao,毕竟他做过太多蠢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造成了恶劣的后果,云帝掌控欲那么强,这会儿不知道有多生气,说不定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要让人把他拉出去乱刀砍死,尸首扔到山中喂狼。
云翊道:“不知道等我们到了云都,唐九黎的首级是不是还悬在城门之上。”
谢长安:“……?”
他提心吊胆地道:“难道你还想亲眼看一看吗?”
云翊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要看,叛贼就该是这样的下场,而且悬于城门还能警示天下所有别有用心的人,让他们知道纵然有再大的本事,在朝廷面前,也不过尔尔,别妄想犯上作乱,反抗王庭。”
谢长安:“……?”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教的,在雁鸣山上,他唯一教给女儿就是怎么叉活鱼、怎么煮鱼汤。他怎么觉得,囡囡和她的母亲越来越像了?言谈之间,似乎还很认同他的作为?这可不好,他不希望女儿只看到权力斗争的丑陋,活在世上,应当更多地去看着人心、世事的美好,不是吗?……不过,经历了这么多,连谢长安自己都没法把是非、黑白分得那么清楚,他也满手是血,哪儿有底气去教导女儿人性本善呢?
谢长安迟疑一会儿,问:“宝贝儿,你不觉得把唐九黎全家十几口的人头都悬于城门,有点太……?”
云翊抬头望向父亲,看他的目光充满疑惑,似乎在想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这么天真、这么幼稚,明明是个大人了,武功也那么厉害,怎么还磨磨唧唧、异想天开。
她摇头,叹气道:“谢长安,你怎么不想想,要是母亲当初没能制伏唐九黎,这会儿挂在那儿的就是我的脑袋。”
谢长安心底一冷。
不只是因为女儿的恐怖念头,更因为这话让他想起了当初的云帝,云帝当初也说过相似的话,只是当时的他不能真正理解,只觉得荒诞而不可理喻,过于极端。如今回头去看,只觉得每句话都充满浓浓的血腥味儿,不是别人的,而是云帝自己的血,云帝经历过太多他没经历过、也很难想象的惨剧,他不能把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他,正如云帝所说,若真如此,他只怕都活不到现在。
谢长安心情低落无比。
离云都越近,他就越不好受、越紧张。他在云都待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在雁鸣山长,雁鸣山上还有他的师傅和师兄们,可不知为何,比起雁鸣山,他觉得云都更像他的家,不是因为曲阳侯府,而是因为云庭,那是一切的源起,或许也是一切的归宿,假如它的主人还愿意他留下的话。
可……谢长安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他知道,有囡囡在自己身边,云帝不会为难他的家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云帝喜欢他再次把囡囡带走。他没有选择,囡囡是他的女儿,师傅对他恩重如山,他必须让囡囡和他一起,陪师傅走过生命的尽头。这不仅是为了师傅、为了他,也是为了囡囡,她要学着心存敬畏,这很重要。
然而,对云帝来说,他的行为,或许无可饶恕。
或许,云帝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会原谅他。
谢长安下定决心,回到云都之后,不管受到多少刁难,都不能退却,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