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两点,两人都饿得不行,出了后山,便找到一家私房菜馆子进去吃饭。
杨爱棠的伤口包了纱布,蹭得怪痒,他总时不时要抬手去摸一摸,又被程瞻把那只手抓下来握住——既然在包厢里,程瞻便胆大包天。
“我本来有香草烤鸡可以吃的。”程瞻想着,还颇不爽,“还有蒸鱼呢,还有排骨呢。”
杨爱棠温和地说:“晚上回去热一热就行。”
程瞻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爱棠咬着筷子笑。
这家馆子开在景区旁边,价格颇不低,但胜在分量够足。点了一份花胶鸡,一大盆端上来,撑得人打嗝。又有一盘油焖大虾,个大味鲜,杨爱棠十分喜欢,程瞻便戴上手套给他剥虾壳。
杨爱棠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方棱终于回复了消息。
“他们也吃上饭了。”杨爱棠看着手机说道,“哇塞,竟然往国贸跑——小孩儿还真是有Jing神啊。”从西头到东头,都快跨越一个北京城了。
“方主管还真陪着他折腾啊。”程瞻将剥好的虾放进杨爱棠碗里, “回头给他报油钱。”
杨爱棠说:“他俩关系是挺好。上次程闯跑去我家……就是方棱给接走的。”
程瞻说:“方主管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话问得很直接,杨爱棠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直起了身,嘴里还塞着一只虾。
“他……他是。”杨爱棠慢慢回答,“但我不清楚他有没有男朋友啊,他一直挺神秘的……等等。你是不是担心小闯?那不能啊,方棱是我朋友——”
“你且吃完了再说话吧。”程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担心程闯?我还不如担心你。”
杨爱棠嘴上虽然维护方棱,心里却真有些堵,“我跟方棱再说清楚些,小闯还没成年——要不咱们待会儿就去接他——”
程瞻立刻说:“你不要想把程闯接到我家来啊。”
“啊?”杨爱棠愣愣看他。
“第一,他绝不肯来。第二,他来了见到我俩……还能把肺气炸。”
不知为何,说着自己的弟弟会气炸这样的话,程瞻的眼神里还似有些欠欠儿的小得意。杨爱棠没注意到,只拧着眉毛发愁:“那怎么办,那让他把小闯送回家?八点之前,可以吧?”
“你让他今晚回家?”程瞻的笑容渐渐敛去,眼底也没有笑意,“依我看说一声就行了。他就这样回家,还能挨上三天的打。”
他说得很轻松似的,杨爱棠却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你的意思,让他回家,还是把他推进火坑了?”
程瞻平静地说:“我那个家是纸糊的,一点就着,你现在知道了。”
*
在杨爱棠发呆的片刻,程瞻又剥好了几只虾,堆在杨爱棠的碗里,像一座小山丘。
“好啦,吃吧。”程瞻的语气又温和下来,“待会儿我去联系方主管,看程闯什么时候气消了,我自己去接他,你就不用管了。”
话都叫他说完,杨爱棠只有闷不吭声地吃虾、扒饭、喝汤。末了,腮帮子鼓囊囊地,也终于含混地问出口:“小闯还说,你……你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
程瞻侧首看他。杨爱棠的眼神清澈,所有的担忧、畏惧、迷茫、愁苦,都无遮无拦地倒映出来。程瞻安静片刻,轻声说:“也不全是为了你,只是出柜罢了。你知道,出柜嘛,总有这么一遭。”
“四年前。”杨爱棠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是不是我……让你搬到我家的那会儿?”
“嗯,是啊。”程瞻说,“我觉得住在一起挺好的,我爸却听说了我要和男人同居,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顺便出了个柜。”
杨爱棠望着他云淡风轻一般的脸容。
他想起在宣武门大街上,程瞻那么自在,那么坦坦荡荡,他说,你跟我约会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不必像做贼一样。
程瞻看他竟尔沉默,一时间又想自己是不是托大了,连忙找补:“啊,但我没有说你的名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谁呢——”
“他那时候也打你,是不是?”杨爱棠却打断了他,“那时候你说你忙搬家,好几天没来见我,就是因为他打你了,打得很重,是不是?”
程瞻挠了挠头。
杨爱棠很聪明,什么都别想瞒得过他。
“都过去了。”他低下头,伸手去揽杨爱棠的腰,对着他耳朵轻轻地说,“都过去了,啊。”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颤,竟好像又要哭出来。
程瞻想笑,可是嘴角勾了勾,反而觉得苦涩。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爱棠的声音哑了。咽进食管里的空气,都透出一股陈年的痛楚。“我都不知道,你总是说得那么轻松……可是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瞻惘然。
告诉他?
在程瞻曾经面对的所有选项里,竟好像从没有看见过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