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杨爱棠还想骗我呢。”
百望山后山里人迹稀疏的半山腰,翻过行步道的栏杆,歪歪斜斜地倚着一辆亮紫色的山地车。程闯坐在山头上,冷天的大风把他的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他也不管,只顾着低头发消息。
两只手都被打得血迹斑斑,令他的手指也挪动得不甚如意:
“他居然说是你让他来接我。”
然而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是我让他来接你的。”
程闯一愣:“什么意思?”
“你今天想玩什么?”
“……杨爱棠说你订了地儿。”
“……哦。那也可以改,听你的。”
程闯想了想,说:“不管什么都听我的吗?”
“不管什么都听你的。”
大人们的承诺,总是给得这么容易,让人很难相信,却又备感诱惑。程闯抬起头,看向山下方方正正、密密匝匝的北京城。
方棱知道自己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方棱知道他和自己的聊天记录都被程闯的爸妈看光了吗?
他们拿着废电线,哭着吼着,打他的手腕,非逼他把手机交出来。最后爸爸气得不行,把手机摔在地上,程闯又只好顶着枪林弹雨去捡。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很过分的话啊。程闯只是问了几句:“你也喜欢男人吗?”“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我会不会是个同性恋啊?”
只是这么几句,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的话而已。方棱的回复也都很得体啊,他说,你想清楚,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年纪还小,人生还有很多变数,等等等等。听起来比长辈还长辈,比智慧心语还智慧心语。
但是爸爸还是接受不了,要打他。他也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激动,因为他在四年前已经目睹过他哥哥出柜的那一刻。
那时他正好借着圣诞节假期回国,爸爸把哥哥赶出家门后就谁也不搭理,十三四岁的程闯哭着问妈妈我哥哥在哪里,可连妈妈也不肯回答他。
第二天他们就把他送回了英国。
他曾经想过,如果哥哥不是那么莽撞地出柜,这个家会不会还不至于如此四分五裂?
可是现在他已明白,这个家如何,和他哥哥是谁、怎么想、做了什么毫无关系。或许和爸爸的关系还更大一些。
程闯低下头,眼睫毛眨了眨,手机上又多出一条消息:“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拍了拍羽绒服上的灰尘。呼啸的风将山下繁荣的声音都席卷上来,是新的一年,有新的舒畅的空气。可是程闯却觉得新的一年也没有什么好期待,他做了十七八年的乖孩子,他好累了。
要做什么?
可能原来还没有想好,但是在元旦节的清晨挨了这么一打后,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却突然就落地生根,一瞬间茁壮成长。
他往前走了一步,枯黄的草jing被他踩得弯下了腰。他正拿出手机打算回复,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程闯,你回来!”
程闯呆愣回头。
便见他哥哥刚刚关了车门,站在山间小径的入口处着急地喊了一声。
哈。他怕我跳崖呢。程闯想笑,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以表示自己是安全的。下一刻,他才想起来:程瞻为什么会来这里?
然后,他就看见程瞻的车上走下了另一个人,是杨爱棠。
*
杨爱棠什么时候和程瞻混在一起了?
哦,他们是校友,还在一个公司干活儿——那又怎样?杨爱棠邀请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可没说程瞻也会来啊!
凭什么啊。
“程闯。”程瞻走上了这条路,一边对他说话,“你出来玩儿可以,但你要有人陪着——”
程闯把山地车抬上行步道,“哐当”地重响,好像在泄愤。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程瞻却已走到他面前,一手把住了他的车头,“程闯,别驴。”
程闯抬头瞪他,“你放开。”
程瞻心想我还懒得管你这茬儿呢,但放开是不可能的,这台山地车变速很快,程瞻不想再追了。
“爸爸打你了?”程瞻换了个语气。
程闯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袖,程瞻便立刻注意到他握着手机的手背上有好几道红痕。这时赶上来的杨爱棠也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杨爱棠当即说:“我去拿药。”真是赶了巧了。
程闯被他哥拽着在行步道边的长椅上坐下,杨爱棠正想给程闯抹药膏,又被程瞻夺去。
“你歇着。”程瞻对杨爱棠说了句,转脸对程闯就换了表情,“手,伸出来。”
程闯的目光在这两人中间逡巡了一轮,才低下头,露出两只伤痕累累的手。
“爸爸打我。”看着手上的血印子,程闯没能忍住,“拿那根废电线……他打我!”
程瞻给他抹药的动作有些着急,程闯缩也缩不得,脸涨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程瞻好像听不得他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