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棠到最后也没有回答程瞻这个问题。
不过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脑内的争吵,比不上眼前的羊rou。
程瞻点了两扎生啤,两人碰了碰杯,便当是为这一年的结束而庆贺了。杨爱棠喝了半杯就上脸,把剩下的全倒进程瞻的杯子里,程瞻也不在意,结账之前一口干了。
走出涮rou店时,无边无际的黑夜又落起了小雪。棚子底下排队等位的人稍少了些,塑料小凳三三两两地摆着,有偷闲的服务员在外面抽烟,尼古丁一圈圈地散在雪风中。
程瞻的车停在马路对面,要经过一座很长很长的过街天桥。
“程瞻。”两人走在上桥的台阶上,冷雪钻进杨爱棠的衣领,他缩着肩膀,双手插兜,声音也像在雪中飘转,“我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一些很任性的想法——你不用总想着配合我,就像刚才那样,跟我打个商量,就挺好的。”
程瞻回过头看他。夜风将程瞻的头发也吹乱,眼神却很笃定:“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别的事情?”
“……”杨爱棠抿住了唇。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程瞻很快继续道,“不过,想说的话,你也不用顾忌。”
杨爱棠静了片刻,轻声说:“好。”但他不确定程瞻有没有听见。
两人已经走到了天桥上,风愈加地大了,几乎要将细小的雪花扫进杨爱棠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刚才被羊rou火锅温暖起来的手脚,此刻缩在衣服里,好像又要变冷。程瞻从侧边端详着他。
“爱棠。”他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其实……你是不是,很怕我?”
被程瞻的目光注视过来时,杨爱棠的身子微微地一颤。
程瞻的表情好像被刺了一下。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朝杨爱棠那边走了一步。
杨爱棠努力地思考着,“我……我怕你生气。”
程瞻想笑:“我经常生气吗?”
“不是。”杨爱棠摇摇头,“可我不知道你怎样算高兴。你总是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我拿不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高兴……所以我又会想,那你真的生气了,会是什么样子?”
程瞻有些愕然地呆住了。
杨爱棠站得离天桥栏杆很近,风从栏杆底下卷起,寒冷中涌动着宣武门大街上呼啸而过的明亮的车流。他被程瞻看得不自在了,便别过头去望那车流。
“或者,这么说吧。”杨爱棠又缓缓地开口,“我喜欢……跟你上床,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可以知道你的心情。”
雪花落在他微红的耳朵上,散出水一样的光影。
“爱棠,你看着我。”程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急促。隔着厚实的外套,也仍能感觉到那有力的钳制,是逼迫着他看向自己。
杨爱棠不得不回过头,但目光仍是躲闪的。
“我对你好的时候,”程瞻说,“你感受不到,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
杨爱棠垂下眼。他选择盯住程瞻大衣的口袋,这样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走神。
“我还是很麻烦,对吧。”他说,“要你配合的人是我,说拿不准你的人也是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好歹?”
程瞻苦笑。爱棠很擅长先把一个问题推论到极端,像猫咪非要站在阳台边,身上的细毛都炸起,还要瑟瑟发抖地问他这样是不是会被讨厌。
自然讨厌是不可能讨厌的。
只是程瞻终于明白,两个人的南辕北辙,已经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要怎样办才好?要怎样办,才能把两个人的轨迹重新接驳到一起?
“爱棠,”他轻声说,“我今天就很高兴。”
杨爱棠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但很难捕捉。
“陪你加班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和你做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带你吃馄饨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你愿意坐上我的车,我很高兴。
“你愿意让我进你的家里,我很高兴。
“你愿意对我说这些心里话,我很高兴。——”
“可以了可以了!”杨爱棠慌不择言地打断了他,脸上阵白阵红,五彩斑斓,“我知道了,你反正很高兴好吧!大高兴!”
“那也不是。”程瞻却八风不动地接下,“你告诉我那条流浪狗的故事那一天要除外。不过与其说生气……可能更多的,是一种绝望感吧。”
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顾那一夜的自己了,但他抓着杨爱棠的五指却扣得更紧,好像害怕爱棠会像雪花一样飞走。
杨爱棠怔怔良久,都没有意识到程瞻已经站得离他很近,两人的鞋尖抵着鞋尖,而他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程瞻的衣领。
“……我也很委屈啊。”杨爱棠嘴巴扁了扁,在越来越近的程瞻的体温里,他的心脏好似被揪住。
程瞻双手拉起他外套的帽子,然后捧住他的脸,看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