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他,他刚刚典当了怀表,用卖怀表得来的两百皮阿斯特,向中国房东付了这间廉租房一个月的房租。
/
起初,莱昂向他隐瞒他的经济状况,他问莱昂他是不是身无分文了,莱昂不说实话,反正他只是说,他跑出来之后就不会回去了。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搞明白状况:法国情人为了履行当年的诺言,与他那个财务部长的父亲决裂了。这是为什么他能再次回到西贡,再次躺在情人的怀里,莱昂为了他抛家舍业。
白人少爷现在一贫如洗了,就为了个低微的安南情人,这个情人现在不再美了。情人被人伢子剪掉了长发,那是白人少爷最爱的长发。
财政部长为了挽留自己地产商千金的儿媳,把安南小儿子卖去了橡胶种植园。
堤岸的廉租房成了莱昂少爷的新家。回家的时候莱昂没有坐汽车。蓝旗亚不归他所有了。他带着一只黑色小羊皮手提箱走回堤岸的廉租房,手提箱里盛着他所有的财产。
他刚从法院回来,他的前妻起诉离婚,要求得到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嘉尔曼胜诉了,但是同时她也颜面尽失了,因为法庭上她的前夫当着全体陪审员的面抛露了他们离婚的真相,那就是这位尊贵的白人小姐被她的丈夫给抛弃了,她的丈夫为了能跟一个安南男人在一起而抛弃了妻子。
这可真是重磅奇闻,一时之间西贡城内的报社馆子全都闻风而动,带着镁光照相机挤到最高大法院门口来。第二天这些新闻记者就会让全殖民地上的白人,全部都知道这件事。
莱昂少爷归心似箭,只想回到他的安南妻子身边,心情倒是很坦然自在。
好事无人提,丑闻传千里。莱昂对阮开玩笑说,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着名的时刻了。
/
白人圈子很小,沙龙会上没有人谈论这件丑闻,但是每个人都知情。
他有钱,有不动产,有黄金、股票、银行债券。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父亲在印度支那建立起来的金融帝国都归他。财务部长的儿子,沦落到破产的境地,人尽皆知。
嘉尔曼是我的第一任妻子,她说她爱我,但嘉尔曼对我的爱在婚后只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我那时已经完全无心仕途了,她极为失望。嘉尔曼的律师跟我要补偿费,我在殖民地名下没有什么产业,只有两栋我父亲给我的房产,她既然跟我要我就给她了。我不想跟她耗费时间打官司,我甚至连律师都没有请,嘉尔曼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一口答应。两百万法郎,她既然要我就给了,就像她向我讨要一条高定礼服裙,一件皮草,一只钻石手镯那样。
我们极有效率地办完了离婚手续。临走的时候,嘉尔曼站在搬干净家具行李的、空荡荡的门廊回头,眼里含泪对我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我相信嘉尔曼的眼泪是发自真心的,嘉尔曼这样的女人没有错,如果换成另一个合适的丈夫,和她的婚姻生活会很幸福。我和她在一起时也确实共度过快乐时光。
我很冷淡地告诉嘉尔曼,你可以走了。
/
他是前妻青梅竹马的恋人,嘉尔曼在他身上搭进去那么多年的光阴,还在法国等了他四年。而当他结婚后,安南情人失去了保护。
浪漫的爱情,那得需要钱做支撑,最起码,他应该选个白人当对象。
在堤岸,安南情人抱着白人少爷安慰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没有车来接他没有干净好房子住没有关系,他的莲真不应该为这等可笑的事情为他难过,为这种最无关紧要的吃住上的事情觉得对不起他。
镯子打破的碎片莱昂还收藏着,他安慰法国情人,碎了就碎了,不值什么。他从前把那个镯子看得太重了些。
/
他们栖居在中国城。
那是面向大街的骑楼的一楼,联排式的本地公寓楼。在印度支那,骑楼的一楼是不用做卧室的,那是人们日常活动的空间,通常是半开放式的,像个院子,又像个门厅,就显得敞亮喜人。骑楼是穷苦人所喜欢的住宅样式。
安南妻子觉得他们在堤岸的家很好,但是法国丈夫对于起居在这里感到很不适应。一开房门就是大街,每次进出都要把卧室的隐私暴露给别人看。没有隐私感,这很艰难,作为年轻夫妻,尤为如此。
床和大街,只隔着百叶窗和帆布窗帘,没有什么坚固的物质材料同他们和别人隔开。
房间里有焦糖的气味侵入,还有炒花生的香味,中国菜汤的气味,烤肉的香味,各种绿草的气味,茉莉的芳香,飞尘的气息,烧炭发出的气味。这座城市的气味就是丛莽、森林中偏远村庄发出的气息。
光线很暗,房间四周被中国城那种持续不断的噪音包围着。城市如同一列火车,这个房间就像在火车上,窗上没有嵌玻璃,只有百叶窗,仅此而已。过往行人熙熙攘攘,人影被百叶窗的横条木切割成一条条的。木屐子声音刺耳,一下下敲得人头疼。中国话听起来像是在吼叫,一种难以想象的奇异的语言。
无数的大烟馆散落在中国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