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清很快平静下来了。他能从视野中看到“自己”做事很不利索。频频的失误让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身上的“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但冷静下来后他更觉得胆寒。她接管自己的身体到现在虽然小错误不断,却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就像是,就像是坐牢已久,一点细节都没出差错。
叠被子,打扫卫生,整理出工服,她一直在观察周围,接着模仿。有舍友看到谢承清站在原地不动,会出声问他,他就会微微点头,说马上就做,然后非常自然地翻好领口,和其他人变得一模一样。
她出错不像是模仿不到位,而像是本身对这具身体控制不足——需要他微微低头才能过去的地方她要么会撞到头,要么就是弯腰太过。走路也不是很稳当,有些晃悠。
越冷静,谢承清就越觉得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好像多了些。他没有声张,没有说话,静静蛰伏着,就等着收工回来午休的时候做点什么。
能做什么?谢承清下意识想要舔一下虎牙,咬牙切齿。这个“她”莫名其妙地占据了他的身体,虽然不清楚夺回身体后能干什么,但只要他夺回身体……
即使那些刺激已经不再能让他的血液沸腾,他仍然是离不开它们。入狱一年过得生活堪称寡淡,他已经无聊空虚太久了。
她肯定猜不出来自己是以故意伤害罪入狱的……谢承清感觉到自己久违地兴奋起来,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女人被碾碎了手指,面目模糊地呼痛的场景。为了这他不介意暂时忍受片刻。
这样的忍受是甜蜜的。
她好像无知无觉,跟着大部队出工,吃饭,虽然脸上没了早晨的笑,眉眼却显得很柔和,把谢承清面容上过于锐利的桀骜不驯都掩去了。男人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稍稍的收敛就会让他显得文弱,显得很好亲近。
这种莫名其妙的文弱令连来检查的监区干警都觉得古怪,对方仔细看了谢承清好几眼,男人都仿佛无知无觉,只是乖巧地做工,吃饭。
就是这份乖巧令黄大楼心都在颤。午休铃响,他看着男人慢悠悠地走到图书区,循着书架走了一圈。黄大楼完全确定谢承清有问题了,他平时午休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不知道在阴沉什么,何时这么阳光灿烂地找书看。找书看的那都是高等知识分子,或者真的悔改了想在出去前学点什么的,谢承清明明哪个都不符合!
得想办法把消息传给谢二少才行。
黄大楼正想着,就看到男人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他稍微走近了几步,看到深蓝色封皮上写着《电工基础及应用信息化教程》。男人好像饶有兴致,拿着书在桌旁坐下,慢慢翻看起来。
就在黄大楼觉得错乱的时候,谢承清也觉得这一切很荒谬。他和她共享一个视野,所以他清晰地看到展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画。他看不懂,就试着积蓄力量,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他慢慢尝试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声,“这是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用的课本啊。”
谢承清一晃神,突然能脱离自己身体的视野了。他看到周围的犯人都在各干各的事,看电视或者玩球消磨时间,也有几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斯文的人在看书。他立刻回头,看到“自己”在专心致志地……翻书,非常快的那种,把书翻得刷刷响。
他试着伸手,感觉自己“灵魂”的手被“躯体”的手完全接纳了。他心里一喜,之前的妄念潮水一般涌来。谢承清已经明白他能听到“她”真正的声音,其他人听不到——这更好了,这再好不过了。
他正要让自己完全进入身体,就看到“自己”抬起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像深渊一般,他因为那个眼神而停了一下,下一秒感到一阵剧痛——他的“灵魂”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喉间传出低哑的嚎叫——如果他有喉咙的话。
男人慢慢收回手,手里握着一只圆珠笔。旁边看书的犯人有些疑惑地转头,“你挥手做什么。”
“看到了一只小虫子。”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一点一点把圆珠笔往上拔。她看着笔尖从那半透明的身体中退出,一寸一寸和凌迟一样,让谢承清痛呼不止,“可惜没钉住那个小家伙。”
犯人翻了个白眼,“搞什么,哪有拿圆珠笔去戳蚊子的。”
谢承清痛到根本无法思考,他艰难地转换视角,看到“自己”的那双黑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无。这个痛苦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他感到自己被洞穿,被撕裂,疼痛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把他淹死过去。
这样的疼痛总伴随着鲜血,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可能,但他却仿佛闻到了血的腥味。
她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男人合上电工书,又去书架边寻找新书了。
谢承清身不由己地被牵着走。他好像不能离开自己身体一定范围,只能看着男人在书架前挑挑拣拣,最后拿了本法语原版的《红与黑》。男人张望了一番,找了个四周没人的座位坐下。
其实她并不需要这么谨慎,毕竟现在是春天,大部分人都是在球场旁边晒太阳,阅览室并不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