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还在下,细细密密,斜飞到廊下。
褚宁被年前的一场风寒耗损了身子,比往年要怕冷些。
婢女金珠怕她着凉,给她披了件斗篷。
斗篷边缘镶了圈雪白狐毛,簇着褚宁瓷白的小脸,愈显得她面容姣美,好似早春抽芽的一簇新桃,说不出的娇丽动人。
不过她现在眼眶泛红,像是被风雨攀折过似的,多了几分可怜,纤弱楚楚。
瞥见褚宁眼里潋滟的水光,金珠的心口堵得难受。
高嫁侯门是福,可于小娘子而言,又何尝不是飞来横祸?
她拍了拍褚宁的肩头,安慰的言语略显苍白:“小娘子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心诚,佛祖就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褚宁不想金珠多担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心底却想起了佛堂所求的下下之签:她的前方哪是桥头,分明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再往前,便是粉身碎骨。
压下满腹的愁绪,褚宁在金珠的陪同下往庙外走去。
灵感寺建于前朝,地处城外的南山之巅,偏远僻静,本来鲜有人问津。
后来,前朝的某位公主病重,是当时的灵感寺主持为其诵经祈佛,保佑了公主痊愈,才使得现在的灵感寺闻名当世。
也正是因为这桩往事,褚宁才不辞辛苦地赶到了这里,希望佛祖也能庇佑褚家。
眼下将至日暮,香客们或是留宿,或是离开。
褚宁吃不惯素淡的斋饭,便在金珠的陪同下往庙外走去。
***
她们穿过冗长的游廊,恰巧碰见了一个相熟的人。
“这不是镇北侯府的陆夫人吗?”迎面走来的人是清平郡主的表妹,礼部侍郎郭谦之女,郭沁柔。
世家贵女满头珠翠,莲步款款,端的是举止优雅、仪态大方。
褚宁很羡慕——
长安城的贵女,连走路都可以这样好看。
她强打起Jing神,低唤了一声:“郭娘子。”
郭沁柔不喜欢这个飞上枝头的商户女,便是褚宁如今的身份高她一截,她也没摆出什么恭敬的态度。
“陆夫人这是来为镇北侯抄经祈佛的?”郭沁柔问。
褚宁捏紧袖角,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巧了,我也是陪清平郡主过来,替侯爷求平安的。”郭沁柔固了固发间的银簪,道。
谁料到了寺庙以后,小沙弥竟引着她和郡主去了不同的禅房。
眼下抄完了经书,她便要去寻郡主一道离开,没想到运气这么背,竟在半路和这个商户女狭路相逢。
一旁的褚宁笑得有些牵强。
——替侯爷求平安。
那她们此行的目的可是全然不同。
褚宁的心底有些发虚,便寻了个托词先走:“我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不适,就先回府了,还请郭娘子代我向郡主问安。”
她自认为全了礼数,但落在郭沁柔眼里就变了味。
没等褚宁走远,郭沁柔便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气狠狠地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了?”
她的婢女跟着附和道:“就是,装得这么清高,也不知道当初勾引侯爷时,都是些什么丑态。凭她那个身份,给侯爷做妾都不配。”
“最讨厌这种坏人姻缘的狐媚子了……要不是当初她横插一脚,圣人就给镇北侯……赐婚了……”
风将她们的声音送到耳畔,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褚宁的身形一滞。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她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往庙外走去。
金珠气不过,愤怒地扭过头,剜了她们一眼。
小娘子的出身是不显,可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又怎能容人这般诋毁?
满腔的愤怒正要发作,褚宁却牵了牵她的袖角,劝住了她:“算了,说这种话的人多了去了。”
从她以商户女的身份嫁给镇北侯的那天起,各式各样的流言都没断过。
一段不相配的姻缘,总是会有人议论的。
这样的话听多了当然会难过。
可长安的人非富即贵,她又不比根基深厚的世家贵女,无论开罪了谁,都会给褚家惹来麻烦。
又哪儿来的底气去发脾气呢?
褚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扶着金珠的手坐进犊车。
这时候赶回去,还能用上晚膳。
便是烦闷,那也得吃饱喝足有力气才行。
犊车辚辚辘辘,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雨天的山路泥泞shi滑,车行得艰难,一路颠簸。
车内的褚宁被颠得有些难受,她按了按胸口,想打开轩窗透透气。
但犊车却在这时陡然一震,晃得她往旁侧一歪,险些摔倒。
还好就抖了这么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