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春正欲挣脱,却觉手腕好似被钳,动弹不得,遂借右手袭击,却不曾想双手一并被那人反剪,将身抵在案上。
眼见火势逐渐汹涌,楼中几位壮丁将那几近焦糊的尸首抬下,尸骨黑焦,竟与那刑山之下吹火艺人死状相似。
焦骨之中滚落几只金蜥蜴,掷地闷顿。
“放开。”谢凌春正欲后踢荣焉,才觉察手足皆被荣焉掌控,无法施力。
“小兄弟,人都已经死了,找他做甚?”荣焉将那怀间香巾在谢凌春面前一晃,后者便闷哼倒下。
“你说你,也不肯跟为师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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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殷正摩挲那只红瘢遍布的手,好似在悉心修补一副陈旧的残卷。
飞雪将景明殿前唯一一簇光覆灭,偌大的殿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嘶嘶作响,清晰可闻。
万殷将那手背贴在颊上,那些疤痕便好似在颊上一笔一划地落下刀刻。
榻上之人面色仍煞白可怖,两双眼眸之间早血rou模糊、溃烂不堪。
万殷才叫御医拆了眼上白纱,他想看看他的眼睛,哪怕恨憎的、怨怒的、恶鬼一般的。
他那时怕他,不敢直视他,只敢将他锁在箱笼之中,折辱践踏,将最后的爪牙敲磨尽碎。
“你不是——为了这滔天权势加害于朕?你不是想做这万人之上?朕便给你就是——常千里啊常千里,何苦来哉?”
榻上之人似抗拒这摩挲一般,指尖缩退,喉结微动,呕哑猛烈地咳嗽起来。
好似被寒涌灌的茅屋一般,不堪重负。
万殷忙起身抚顺捋他的胸口,平息咳喘,殊不知数月之前,在这之上被他添了多少鞭痕。
“小太监,”他这样轻轻唤他,将面颊贴在那人胸口,“那盏油灯被朕寻回来了。”
他觉察出那人心口微弱的跳动震了一下。
“你说你铁石心肠,可又是谁雪夜步行十里,给尚在安定寺受罚的朕送去了热饺子?”
“记得那日也是冬至,下了大雪,你红着脸,鼻涕花都要淌出来,扔下几层棉衣裹的饺子便要跑,得亏朕死皮赖脸拽你回来,不然那日你要冻死途中了。”
“那晚上我抄经抄得油灯都枯尽了,你便去佛殿偷了佛祖的一道光。”
“你冷着脸说你生辰便是长至之日,恰好剩了些饺子,便拿来喂狗。”
万殷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是朕那年头一次吃rou,也是头一次觉得好像不那么冷。”
“千里,是朕糊涂,朕——”
想同你再过许多年的生辰。
殿中那盏摇坠的油灯,奋力挣扎几下便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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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春不知昏沉多少时日,醒时竟惊觉身在刑山迎春阁。
神识回笼,起身舒缓活络筋骨,只见那荣焉便身着华服锦衣、气定神闲地推门而入。
“我的好徒儿,快与为师同去前堂。”
“去那禁地做甚么?”
“当然是——看戏。”
谢凌春才意识到此世尚未拜荣焉为师,焉能得知其间关系。
正待质询一番,却被荣焉扯了衣袖推门而出。
“你因何会来刑山?为何称我为徒?老汉司徒险究竟在何处?”
“一时说不清,”荣焉挠头,谢凌春却发现荣焉行路吃力,有些许跛足。
似是被察觉,慵声抱怨,“昨日去抓山鸡,崴了脚,可把为师摔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味不辨了。”
“……”
才得了里外几层侍卫的允可,甫一入堂,石门便闭落,见堂内竟通体以冰石所铸,冷寒逼人,宫灯幽红如眼,冰壁漫长、深不见底,一阵药苦孱杂血腥气自那甬道向外递出。
谢凌春觉察地上新留的刀痕,警觉地往四下探看。
“是荣爱卿来了么?”
“禀圣上,正是微臣。”
“爱卿身侧可有旁人?”
“同来者为臣小徒,以襄助方便。”
好似沉思定夺良久,才沉声道了句,“进来罢。”
冰室尽头的石门洞开,一阵寒雾自内翻涌而出,好似浓霰。
谢凌春打了个寒战,将手挪缩在袖间,咳正挑开披帐,便见珠帘后背坐了一个人,朱紫太监袍衫,发顶却戴玉珠冕旒,衣冠杂糅,好不怪异。
“既来了,那便开始吧。”
荣焉踱至冰室中央,推转其间列有异族文字的白玉圆盘,只见那玉盘凹槽之处竟有热气蒸腾的血ye渗出,腥气四散。
谢凌春只觉玉盘文字眼熟,细看竟与老汉内室之中所藏皮卷之上的阿窟文一致。
“既此玉盘为爱卿亲制,为何不用以救治爱卿昔日旧友尘清仙师?”
“回禀陛下,此物只用作将死之人身上,对于早已瞑目的人来说,并不奏效。”荣焉不欲多言,将玉盘推转,谢凌春竟见玉盘之中置放了一个人。
那便是充作万殷的常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