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便拉住常千里衣袖往偏殿去。
祁征却见遗落地下的那枚匣子早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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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春是被冷水泼醒的,浇面宛如冰刀,刺骨寒意将谢凌春掼得身体一颤。
额前垂落的发丝水汽沾染,遮去大半视野,眼皮上水滴滑落欲尽,才勉强睁开眼,将眼光落在那人身上。
眼前人身披斗篷,脸面隐没在兜帽之中,拄了木拐,朱漆被磨刮得斑驳,端头覆了一双苍白枯瘦的手,其上赤红瘢痕刺目,纵横交错、刀凿鞭刻,俱是些陈伤。
“谢凌春,”那人缓缓开口,声音却呕哑低沉、身份难辨,“此处皆是我的人,你走吧。”
那人解了锁链,接过身旁太监手中干净衣裳,扔在地下,便拄杖点地,转身正欲离去。
步履端正却拄杖而探,便是眼盲了。
“常公公因何不肯露面?”谢凌春将头费力抬起,欲询问那双眼睛,“万殷因何要困押祁征于刑山?”
那木拄只顿了一霎,便摸索着朝那光明处去。
“他不会有事。”
谢凌春正欲追上前一问究竟,推门人早无踪迹,却发觉自己彼时正身处花涯酒肆的库房。
花涯是前世皇帝筑建、锦衣卫眼线集散处,皇帝与锦衣卫以外之人断不可能得知此地。
谢凌春如梦方醒,便也想通为何祁征所见常千里性情大变、功力骤增。
那常千里分明是如今万殷帝所伪装,而如今坐得龙椅的便是那真正的常千里。
今世如此,前世亦然。
却想不通究竟两人因何大费周章地易容改貌、置换身份。
谢凌春彼时与“常千里”交手,功夫颇深,招式之间却颇为稔熟,好似师出同门,而令谢凌春拜于下风者,则是常千里向自己皮rou之间刺了一枚淬寒毒的玉骨针。
现如今虽被真正的常千里拔出救治,但针上毒性,与昨夜客栈前跛足刺客一致。
万殷因何与踟蹰峰之人扯上关联?昨日刺客又怎会和万殷密结?
正出肆门,拐至通衢长街,一队阿窟商队正将人chao驱散,为首的阿窟汉子貂裘绒帽、神色凶悍,正高声呼扬退避,街摊瓜果蔬食被撞得四分五落,一行人焰气颇为盛烈。
待至一行闳重木箱扬尘而去,浓尘之下竟骨碌出一只尚未瞑目的人首。
只见那断裂之处齐整,汩汩血流拖出长痕淋漓,众人细看去,竟是方才贩糖墩儿的老妇,而那截身体早不知身在何处。
众人一时喧嚷,只说这商队暴虐无道,竟活生生将人踩践而死。
谢凌春却见那人海之中闪出一道熟悉身形——谢敏。
只见那谢敏正提携几只包裹,于人墙之外踮脚抻颈向内看去。
按理说今日尚不到休沐日,出现此处更显可疑。
不消多时,人群之中豁出一道阙口,原是那老妇的孙女闻听噩耗赶来。
那女子不过桃李年华,挎着的一道提篮摔落在地,柿饼果干之类打翻在地,甫一见那人首,竟重重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悲声恸哭不止。
“阿窟蛮人欺我血亲,定状告于圣上!”那女子声切激愤,将那人首之上的眼阖了,小心将头颅捧在篮中,一步一呼,高呼振声“阿窟蛮人欺我血亲,定状告于圣上!”
一旁人群之中竟也擎拳相和,无不应声支持。
谢凌春再往那人群边处看去之时,谢敏早无踪迹。
若是此女当真有谋勇告御状,定会令大回朝廷与阿窟本就势同水火的关系愈加恶劣。
而自那脖颈断面处看,非踩踏能得,如今尸首不翼而飞,显见凶手另有其人。
见那人群四散,谢凌春才疾行拐进一道窄巷,翻墙进了一间杂芜丛生的破敝院落。
这院落本是老汉置办、存货小憩所用,现如今虽常千里放他出来,不出几时,那伪充作常千里的万殷定会有所觉察,为今之计便是寻避身之处,伺等时机重返刑山。
推门而入,埃尘扑面,似是经久疏于洒扫,房内用度俭省、布置简陋,谢凌春正将桌凳床榻拭擦干净,却见那木枕下压着一本泛黄账册,所记橘实所贩得钱几何、米面琐物所出几钱,落款为时日,谢凌春翻至末页,却瞥见那最后一项收支,落笔竟是老汉被抓往踟蹰峰那日。
老汉那日未曾去往踟蹰峰,因何又于夜间遣信鸽急告?
谢凌春神色一冷,忙将屋间里外仔细搜寻探查,却再无异常之处。
正倚壁思索,却被一只灯托硌了肩背,伸手触去,只闻听机括微细声响,谢凌春忙回身按住那灯托,半面墙竟推转过去。
芳气袭人,数丈见方的的促狭之中,竟摆挂了百余件罗裙华衣,短衫长袄、绫羽纱绸,琳琅满目,竟皆是女子衣裳。
往下看去,各式缎鞋陈列,而那鞋履却略显异常,鞋面宽长,正与客栈刺客所着别无二致。
谢凌春见此,心间一时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