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桥横跨于桃花坞河上,乃是去李府的必经之路,桥墩旁立了个人,一见李家的车马便上前鞠躬揖礼:“可否请尊驾下车一叙?”
他的打扮有些古怪,从身量上看明显是个男人,但是却戴着女子出行用的幕篱,显然是不欲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身着布衣,通身却透着与升斗小民不同的富贵气度,因此护卫只是持武器围拢了马车,却并不敢贸然上前驱赶。
李越泽一边跨下马车一边示意左右:“无妨。”他方才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来访的人礼数周全,行礼时露出的手指光洁匀净,唯有出身富贵人家的人方才能养出这样一双手来。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借一步说话。”
待到僻静处,他掀开幕篱,道:“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虽然幕篱只掀开了短短片刻,且其下那张面目比之从前略显老态,但是李越泽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五叔?”
来人正是李越泽的叔叔,行五,名李棠华。
“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叔叔,那我便也不绕弯子了,成碧呢?”李棠华开门见山地问道。
成碧?
叫得好亲昵啊。
李越泽只从他人口中得知,之前他于经商一事与上任家主李成碧起了龃龉,李成碧一怒之下将他逐出李家,还从家谱中除了名,照理说他与李成碧之间,是该有些过节才是。但是如今看来,却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其中必定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李越泽微微眯了眯眼,面上却是恰到好处地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把问题推了回去:“五叔不是已经被那李成碧赶出家门了吗,怎的还如此挂念他?”
李棠华却并不被他带偏,执意追问:“自你接掌李家以来,便无人见过他。这人我自当找你来要。”
他的语气肃杀,已经有了问责的意味,在李越泽的印象中,这位五叔虽待他并不亲厚,但是性情还算温文端方,如今却这样紧追不舍,显然是对此事在意到了极致。
他这位七叔,还真是会招惹人啊。
暗暗地磨了磨后槽牙,李越泽表面却还是一派诚恳:“五叔既是家里人,我便不瞒你。我回李家,不过是拿回应有之物。凡事讲究师出有名,我明面上给的理由是李成碧非李家血脉,故而不能承袭家主之位,而实际上,是我查出他将今年上贡的大红袍替换成了陈茶,倘若他得逞了,等待李家的便是抄家流放之罪,如今事情败露,怕是他早已畏罪潜逃了。”
说者还算淡然,但是听者却是会浑身一震,顾自喃喃:“……原来如此。你竟这般恨李家。”那幕篱也微微地颤动着,昭示底下的人心神究竟是何等不宁。
可惜叫一道厚纱隔了,不然或许能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李越泽一边静静等待着,一边无不遗憾地想到。
李棠华勉强稳住了心神,心念急转之下,还是从方才那番说辞之中找到了漏洞:“就算如此,他毕竟是你长辈,你口口声声直呼他名讳,焉知心中没有怨怼?”
李越泽猝不及防叫人这样一逼问,却是愣了神,是啊,他心中对李成碧的岂止是怨怼,更是仇恨,他明明最初的念头,是要手刃仇人以慰娘亲在天之灵的,究竟是为何却与仇人纠缠到了如今?
李棠华目光灼灼,固执地等一个回复。
李越泽定了定神,勉强回道:“长者不慈,小辈自然不敬,更何况,他窃取了我父亲的位置,我若对他仍心存濡慕,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
他本是敷衍塞责,却敏锐地察觉到,此话一出,李棠华的呼吸乱了。
当年那场兄弟阋墙夺位,究竟有何内幕,能叫多年后他的五叔仅仅只是听他提及,便心神大乱?
他恍然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的一角,追问道:“五叔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棠华在幕篱后闭了闭眼,勉强藏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却只是摇了摇头:“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李越泽却不想这样轻飘飘地放下,叫线索就此断了,却又不想叫人察觉出古怪,尽力做出一幅淡然的模样:“我却是很感兴趣呢,倘若五叔肯告知一二,我便让五叔重进族谱,议事堂也有五叔一席之地,如何?”即使隔着一重厚厚的纱,他也能感觉到那人犀利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逡巡,但凡露出些破绽……李越泽藏在袖中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却不知,那人的目光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早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人。李棠华摇头叹息道:“你与你父亲,果真相似。”
还不及李越泽做出什么恰当的反应,他便摆了摆手:“越泽,你是个合格的商人。然而却不知有些东西是利益所不能动摇的。我被逐出李家,是罪有应得。”他说到这里,便闭了嘴,显然不欲再提。
李棠华仰头看了看天色,Yin云坠在天边,正隐隐向这边移动,只怕不多时便会落下雨来。
“快下雨了。”他低声道,而后转头看向李越泽,“倘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