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湮本以为阿鹤只会是一个给过他饼干吃的姐姐,这辈子不会再和她有什么瓜葛。没想到阿琴开始三天两头地带他下山,路上或许会去小店里找些吃的,或者买些好玩的。最终的目的地总是青楼三楼的那间闺阁。
阿鹤会给他们讲些怪力乱神的小故事,往往阿琴听了就吓得钻进被窝里,捂着耳朵求她别讲了。向湮和阿平就冷静多了,有点心时向湮还会一边吃一边听着乐呵,但阿平往往是不会碰这些点心的。向湮只当他是不爱吃这些。回去路上他俩就模仿阿琴害怕的模样逗她,然后被恼羞成怒的阿琴追着走,下次还敢。
去的次数多了,向湮逐渐发现阿鹤也吃不饱。他不明白,阿鹤是整个ji院客人最多的ji女了。她的客人通常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多是那些手臂上铺了一层厚毛的帝国人,他们光顾时永远是最吵闹的。用听不懂的外乡话大声哄笑着,老鸨也笑得满面春华乱坠着给他们带路,一路经过的姑娘都用最殷切最谄媚的笑容迎接。这群帝国人或许会和她们调情,但他们的目的地总是阿鹤的屋子。
虽然大家默契地不去提,但向湮知道这些人对阿鹤并不温柔。也是了,娶回家的老婆才是要温柔对待的,一个在ji院卖yIn的ji女有什么好怜惜的呢?向湮见过阿鹤手臂上、脖子上的青紫,也在被阿鹤匆匆赶出窗外时,清楚地听到过身后传来毫不留情的鞭打声和女人的闷哼。年纪再小,他也明白了过来:阿鹤并不是受宠的。
阿鹤屋里总是在来过了男人之后才有那些小点心。向湮发觉了这点,也就不再去碰它们了,偶尔甚至会把点心推回给阿鹤说:“姐姐,你吃。”
“哟,我们小湮长大了,懂得体贴姐姐了。”阿鹤会一边这么说一边摸他的头,却不接过,只把它们又收进油纸包里放在一边不动了。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向湮正坐在化妆桌边听阿平给他读书。与向湮相反,阿平因为平日教官打好关系,他拥有能随意出入教官储物室的权利。说是去打扫卫生,其实他每次去就花一点时间打扫,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翻阅各种书籍。因此他认得不少字,很多阿鹤讲的故事他也说的上来典故。他看向湮懒得认字,常是恨得牙痒痒,像个读书人一样说出酸腐的话。无非就是不读书哪来的出路,向湮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你在听吗?”阿平在向湮额头上弹了一记。
“在听,你好烦啊!”向湮捂着脑门,往阿平的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那我刚才说到哪儿了?”阿平问。
“你、你说到空城计是一记上策,鼓弄人心……”向湮转着眼珠子,磕磕巴巴道。
阿平叹了口气,合上书:“那是我半小时前在讲的。”
向湮抿唇,小声嘟囔了句:“我就是没兴趣嘛。”
“行,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阿平无奈地盘腿坐在他对面,“说来听听。”
“我……”向湮思来想去,发现自己除了一日三餐能吃饱,似乎就没别的什么追求了。于是他照说,果然见阿平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坐在一边正抱着琴瞎弹的阿琴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喜欢弹琴,阿平喜欢看书。小湮你怎么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喜欢的东西,你将来该做什么生活呀?”
“我就是没什么喜欢的啊,吃得饱、睡得香不就够了。”向湮也被说得有些着急,仿佛自己只追求温饱就比人低了一头似的感觉让他不舒服。见阿琴不赞同的眼神,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急切地解释道:“再、再说了,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弹琴弹得再好又抵得上什么?饭都吃不饱,我们也活不过几了!就算顺利长大成人了,阿平留下当教官,阿琴会被嫁给不知道哪儿来的男的当妾,我们这辈子都离不开那潭烂泥沼!”
他说到后头几乎是用吼的,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粗气,眼睛也红彤彤的。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阿平不说话了,阿琴更是皱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阿琴把琵琶一扔,就往向湮身上扑,嘴里喊着:“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她揪住向湮的领子张牙舞爪地将他压在身下,挠他的脸,“你自己不想好好活,凭什么不让我做个美梦!”
向湮也不甘示弱地打回去:“做梦能当饭吃吗?我就要说,我就要说给你听!你当不了琴师,阿平也没法读大学!我们生下来就这样了,都订好了的,逃不掉的!谁也别想从这破地儿逃出去!”
这时,阿鹤从门外进来。她听着里头闹腾,急忙把端回来的茶水点心一放,跑过来一看:向湮和阿琴打作一团,阿平在旁边失魂落魄地杵着。她“哎呀”了一声,把阿琴从向湮身上扯开,向湮被打得鼻青脸肿,脸颊上还多了两道指甲痕;阿琴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哭得凶。她心疼地给两人一顿揉:“怎么了,咋就突然打起来了?”
阿琴抱着她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胸前抹:“小、小湮他好过分——呜呜……他坏,他、他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她急起来语无lun次,阿鹤听得满头雾水,问阿平:“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这一回,阿平也没说话了,只是低着头沉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