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倒是镇定如常,那张年轻的脸上透着矜重端稳,微微偏着身子,南窗外的天光照着他的侧颜,那面颊清透洁净,浓长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铺出一排淡淡的灰影。
“儿子两个月前练习骑射……”
“什么?”太后失态高呼起来。
母子两个面面相觑,皇帝张口结舌,太后满脸尴尬。
略顿了顿,太后才道:“伤了……有没有让太医好好诊治?太医怎么说?”
颐行低着头,乖顺地盯着自己的膝头,耳朵却一伸再伸,只差没贴到皇帝嘴上去了。
最后皇帝道:“太医诊治后,说儿子的腿伤不严重,只需安心静养就成了。”
原来是腿伤?太后长出了一口气,怨怼道:“既受了伤,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回我?”
皇帝笑了笑,和声道:“额涅吃斋念佛,心神安宁,儿子不过受了点小伤,何必扰了额涅清净。再说如今都已经好了,走路没什么妨碍,额涅就宽怀吧,不必为儿子担心。”
旁听的颐行心下感慨,皇帝真是普天之下第一大忽悠,这话也能唬得太后相信?
太后大概也有所察觉,曼声道:“既伤了腿,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何至于几个月不翻牌子。你要知道,后宫女人盼你雨露均沾,活着就为这点子念想。再说你如今二十二了,子嗣上头也不健旺,倘或能再给我多添几个皇孙,我倒也不那么着急了。”
皇帝一径低着头说是,“懋嫔这回诈孕,伤了皇额涅的心。”
“你知道就好啊。”太后叹息着说,“早前听说她遇喜,我高兴得什么似的,谁知最后白Cao了那份心,想来实在不甘。”
皇帝略沉yin了下道:“仵作验过了那个宫女,死胎确实是她产下的。如今一干有牵连的人,儿子都已经发落了,懋嫔赐死,当初三选经手查验的嬷嬷也一并处死了。”
太后一手搁在炕桌上,指尖慢慢捻动佛珠,沉默了下方道:“她是自作孽,怨不得别人。倒是你,天儿热,保重圣躬要紧。让太医好好请个脉,开几帖gui龄集滋补滋补。你跟前那个什么夏太医,早前并没听说过这个人,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吗?”
皇帝一窒,提起夏太医他就浑身发麻,尤其还是在老姑nainai跟前。
果然,老姑nainai听见夏太医就抬起眼来,那双眼睛水波潋滟,直勾勾瞧着皇帝。
皇帝暗暗咽了口唾沫,道是,“他是两年前入职的,儿子瞧他医术Jing湛,提拔到御前正合适。”
太后却有些犹豫,“还是资历深些的太医用着放心,一个才入职两年的,恐怕医术尚且不Jing湛。”
关于这点,颐行有话说。她谨慎地叫了声太后,“奴才也知道这位太医,医术比之外值太医,确实高深得多。当初奴才身边的宫女得了重病,外值太医已然放弃了,走投无路下求了夏太医诊治,他几根金针下去,人就活过来一大半。”
太后哦了声,“那医术倒确实过得去。”一面又问皇帝,“他师从哪位泰斗啊?你小时候也爱研读医书,曾吵着要拜乌良海为师,你还记得吗?”
皇帝简直有如坐针毡之感,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太后和老姑nainai一照面,眼看就要轻易被戳穿了。
“那都是儿时的戏谈,额涅不是说了吗,略懂些皮毛,对自己身子有益处就是了,不可沉迷,荒废了学业。”皇帝干涩地笑了笑,“至于夏太医师从何人,儿子倒是没问,民间高手如云,想必他拜得了好师父吧。”
太后点了点头,“既这么,下回让他来我这里请个平安脉。你是万乘之尊,跟前用人千万要仔细才是。”
皇帝连连道是,“他这两日休沐,等回了值上,儿子再打发人过御药房传话。”
反正现在什么都不想,皇帝只希望关于夏太医的话题快些结束,来回一直拉锯,他的心也有些受不住,便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这趟车臣汗部使节带了好些上等皮子和毛毡,儿子命人挑最好的,给额涅送来。”
太后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倚着引枕笑道:“你上年给的我还没用完,今年分发给贵妃和怡妃她们了。我一个人,能消耗多少,不必往我这里送了,倒是给纯嫔预备几样,她才晋的位分,想必还没有这些过冬的好物件儿呢。”聊得好好的,远兜远转话又说回来,“那个太医叫什么名字?你机务忙得很,用不着你打发人过去,我派个太监走一趟就是了。”
皇帝的心都凉了,这刻就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也好过这样痛苦的煎熬。
颐行眨巴着眼,看皇帝不回答,自己就想着让夏太医在太后跟前露一回脸,将来对他仕途升发必然更有益。于是热心地应了太后,“奴才听说,夏太医名叫夏清川。”
皇帝脑子里“嗡”地一声,这天已经让他聊出了行尸走rou之感。
“夏清川?”
太后奇异地看向皇帝,只见他无措地摸了摸额角,最后强打起Jing神来,笑着道是,“正是夏清川。”
天底下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吗,太医竟和皇帝重名了?当初先帝给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