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城里纷纷扬扬下了三四场雪。天黑的早,又雪深路滑,傍晚时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苏远芳背着药箱,提着两大包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狼狈。
他后来不能去太医院,就找了个药庄坐诊。他的医术在附近有点名气,不少人知道这苏大夫医术不差,有专门来求诊的,也有请他上门的,一来二去,也还能维持生计。
这天有孩子玩雪摔断了腿,家人请他过去看诊。远芳给接上断骨,固定好伤处,嘱咐三个月里伤腿不能移动,不然就算痊愈了,也要变成瘸子。人家千恩万谢,除了诊金,还硬塞了两只熏鸡给他。远芳推辞不掉,只能收下。但他背了药箱,又提那么多东西,走得就慢,听到后头咔咔的踩雪声,朝边上走了两步,好让后面的人先过去。
那人走到他身边也慢了下来,不但慢下来,还凑过来,贼忒嘻嘻地问,“苏大夫,你要猪头rou不要?”
远芳不想搭理,挡不住那人鼻子一动,又说,“这熏鸡香得很,给个傻子吃糟蹋了。你不喜欢猪头rou,我这还有一副猪脑,你拿去炖了吃,就最合适了。”
远芳听何川信口胡说,沉着脸不回答。但何川是不会觉得没趣的,继续说,“我从前听说,医者父母心,还以为是江湖郎中自吹自擂,没想到还真能看到。你连仇人也救,怎么每次见了我,反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这时候人人都晓得治疫病的法子是太医院跟天璇府合力找出来的。远芳听何川这样说,想到那天用马治病时思明也在,何川应该是从他嘴里得了消息,就说,“你说完了没有?”
何川很干脆地说,“没有。我来是要问你,上次那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远芳说,“什么事?”
何川说,“就是把咱家藏的财宝找出来,一人一半的事。你画好了宫里的图没有?”他虽然不认姓萧,但说起财宝就一口一个咱家,做人倒很随和。
远芳想,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一人一半,又什么时候答应了画图的,说,“我已经不在太医院做事,宫里那么多道路,哪里记得住。”
何川不放过他,“你在宫里几年,现在说忘了?我是真心诚意,你也别找借口,答不答应,给个准话。”
远芳听他这样说,就答道,“好。我不答应,你这就请吧。”说完要从他身边过去。
何川和他并着肩走,还是纠缠不休,“这事做成了,你好我好。你倒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远芳心想,自己不把话说开,对方总不肯罢休,索性停下来向他,“你去拿宫里的东西,被人抓到怎么样,不被抓到又怎么样?”
何川就笑了,“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惜命,没把握不动手。你只管放心。”
远芳冷笑说,“你要是被抓,是你一个人的事。要是你得了手,从此远走高飞。那皇帝以前找不出乐安的人,就把所有人打成贱籍,日后宫里发觉失窃,少的是我们的东西,又找不到罪魁,到时候遭殃的是谁?”
何川就看着他摇头,说我还以为你当心我,原来是怕皇帝迁怒,跟着耸耸肩,“他就算再恨你们,也不能把剩下的人都给宰了,最多是在眼下的禁令上,再多加几条禁令,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远芳更不多说,拔步就走,只听身后咯吱声响,何川又追了上来,嘴里说,“你怕被我连累。但你们这样委曲求全,战战兢兢地活着,难道就很好?
远芳冷冷说,“总好过血气之勇,白送了性命。”
何川想的不一样,“你倒肯做缩头乌gui,但人家是刀,你们是rou,只要被那皇帝拿捏在手心里,还不是他想什么时候收拾,想怎么收拾都行。”
他见远芳不回答,又说,“你是不是打量前些日子出了赦令,就妄想会慢慢宽限?你想想,他大病初愈,想的是大赦天下,哪天龙颜一怒,说不定就要杀人全家。你以为他让你们回去是好心?那地方除了死人就是荒草,连完好的屋子都没一间。你们过去对着骨头哭完,难道就在那里饿死?还不是得再回来。但要是先出了关,再找到财宝,又有人又有钱,还有什么不好商量。你从前也没那么傻,不知道是在这里呆久了变傻的呢,还是被顾思昭忽悠傻了……”
远芳不能快走甩开何川,只能把他的话一句句落进耳里,听到思昭的名字时心思微分,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何川早在留神他举动,也不伸手去扶,只等他站稳了,才顺着之前的话说,“那个二殿下可Jing明得很。现在每个人都以为他心系皇上,爱护兄弟。我看他对你大概也和对顾思明差不多,他是不是假惺惺跟你说,‘你放心,我一定能劝父皇回心转意,撤了那些法令,叫你们人人都安安分分地做我大齐顺民’?”
远芳听他捏着嗓子学思昭温柔说话,又是不lun不类,又是可笑,忍不住反驳,“就算他说的一时不能成真,也已经尽力而为,好过你袖手旁观,说这些风凉话。”
何川叫屈说,“我怎么袖手旁观,说风凉话了。我这办法明明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他忽然停下了